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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0)(1 / 2)

肿瘤科里, 每一张床位的病人都能书写一场悲欢离合的故事。

有些人很幸运,有伴侣、子女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可以苦中作乐, 哪怕结局不尽人意,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 也能不留遗憾, 相守相伴。

有些人很不幸, 在苦海中孤舟求生,撒手人寰后,还留下一地鸡毛。

两人下了车, 连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放回家, 马不停蹄打车赶到医院, 提着行李直接到了肿瘤二区。

还没进办公室, 远远就听见了一道气势汹汹的拍桌声, 以及一个男人响亮的大嗓门:我和我妈才是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她算个什么东西?给她不给我?!就没有这个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办公室门口围着一群看热闹的患者和家属,往里头探头探脑张望。

护士长叉腰喊:都别围堵在这儿看热闹啊, 还有人要进来开药看病谈话呢!

又进去劝说:有话好好说,不要拍桌子, 我们还要工作, 其他病人还要看病。

男人稍微放低了声音:那你们把我妈的死亡证明开给我, 我拿到证明就走,我也不想跟你们闹, 我也要回单位上班挣钱,我不闲。

张跃在电脑上敲病历,看也不看他, 语气不耐道:死亡证明按规定就只能开一份,我已经给了周老师了,你找我闹也没用。你就算把我投诉到医务科去,我也就只有这一句话!

简清回到病区,围在门口的看热闹患者和家属自动给她让开道。

简清冷冰冰遣散围观群众:不要围在这里,都回自己房间去。

她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挺能唬人。

虽然爱看热闹,但大家都有些怕简医生,恋恋不舍往里面看了几眼,又小心翼翼看了眼简医生冷冰冰的脸色,拉着身边人慢慢散去了。

办公室里,张跃身后坐着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面黄,瘦削,秃了半个脑袋,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看着张跃写病历:你不给我,我以后有空就来医院,坐在你身后,看着你工作,我也念过书,算半个知识分子,我不医闹,我就要讨一张证明书,就这么简单。

简清没来得及换上白大褂,直接进去,先让围观劝说的几个医护人员散开去做自己的事,然后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亲自和中年男人对峙:两年前给你打电话,叫你来医院,没听见你喊妈喊得这么亲切。

冷漠的语气一如既往有些讥诮。

当初鹿饮溪和她不熟的时候,偶尔会被她这么嘲讽一两句,让人恨得牙痒痒。

中年男人是赵老师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姓王,名恩义。

两年前赵老太太生病入院,确诊癌症后,简清要来亲属的联系方式,打电话给他,让他来医院办入院手续。

为预防医患纠纷,医院救治一些无亲无故无友的无名氏,如流浪汉时,必须先上报给医务科,经医务科同意后才能收治;如果尚有直系亲属存在,医院一般会先联系亲属,催亲属过来办手续、签字同意。

两年前,王恩义听到赵老太太得了癌症,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

那年赵老太太捏着报告单,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门诊候诊区的蓝色椅子上,小小的身子越发显得佝偻。

简清下了门诊,看见她还一个人坐在那儿,就说:你叫个邻居来也行,我给你办入院。

赵老太太就找来自己的邻居周老太太作陪,简清才敢把她正式收入院,给予治疗。

后面,她让人多次联系王恩义补办手续,王恩义直接把医院电话拉黑了。

简清就在承担极大医疗风险的情况下,给赵老太太实施治疗。

王恩义看简清穿着常服,语气不善,问:你谁啊?你认识我?

张跃站起来:师姐,怎么提前回来了?

王恩义一听就问:你是管他的领导?那你管不管事?

简清没回答,只冷道:死亡证明我们只出一份,你要天天来,我们也只能天天请保卫科的人来。

患者在医院死亡,医生会开具《居民死亡医学证明书》,一共两页,其中一页医院存档留底,另一页有三联,分别由家属、公安局、殡仪馆保管。

我是她名义上的儿子,你们把死亡证明给了别人,我怎么办?我怎么去公安局替她销户?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家的人,就算活着的时候关系不好,死了也要帮她操办点后事吧。

办公室里见多识广的医生护士纷纷在心底冷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什么销户?怕是有什么房子、遗产要过户,才眼巴巴地来抢死亡证明。

隔壁医疗组的一个医生说:小张医生给了谁,你就去找谁要,你之前又没来过医院陪护照顾,我们医院当然选择交给知根知底的人。

王恩义:我要是找得她还用得着来医院看你们的脸色?

他十多年没和他继母联系过,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也不知道她的同事、邻居叫什么,还是今早在几十个人的家族群里看到她邻居拿她手机发的死亡讣告,才知道人走了,连忙和单位请了假,跨市来医院拿死亡证明。

他们家房产证上有继母的名字,需要拿到继母的死亡证明,房子才可以过户给他。

简清神色淡漠:我们这边谁交钱,谁陪护患者,最后死亡证明就给谁。

张跃跟着打配合:这两年赵老师在我们医院治疗花了十几万,都是她邻居交的钱,要不然你替她邻居补交一下医药费?

其他医生附和说:对啊,你补交一下,我们再帮着劝劝,让她把死亡证明给你。

提到金钱钱,王恩义一激动,又提高了嗓音:哪里是她交的?那是我妈银行卡里的钱!现在我妈银行卡里还剩下的钱,说不定都被她划走了!

简清摇头,冷道:她每个月的退休金,一大半都给你妈治病了。

两年来,这个一口一个我妈的孝子,从没来医院看过一回。

自知这点理亏,王恩义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摸了一把秃头,强词夺理:得,我不跟你们掰扯这些,按照法律规定,我是她名义上的儿子,我是不是就有权利拿她的死亡证明?你们不给我,你们是不是违法?

简清态度强硬,毫不退让:我学医,不学法,不懂那些,但懂法律规定子女有赡养扶助父母的义务,你要是想谈法律,就去医务科说,医务科那边有学法的,我们这边还要干活。再不走,我报警,顺便让你们单位的领导来评评理。

扯到了单位,王恩义站起来,指着简清的鼻子放狠话:你等着,我去找你们医务科的领导,你们不要后悔,到时候让你们吃不了官司兜着走!

他单枪匹马赶到医院来抢死亡证明,身边没个壮胆的人,也不敢真在病区闹起来,放完狠话,直接出了病区,去医务科投诉。

看见他走,简清打开赵老太太的病历,检查各项医嘱、报告单、知情同意书、签名是否完整,还把上次的住院病历调了出来,检查是否有记录严防自杀,确认病历文书都无疏漏。

张跃说:放心,师姐,我全都检查过了,真站在被告席上,我们也不是过错方,让他去闹。

鹿饮溪插话:别担心,他不敢告。

张跃:小鹿你咋知道?

鹿饮溪:我听赵老师说过,他在X局工作,体制内的,不敢闹大,只敢在我们医院扯嘴皮子。

继母得了癌症,名义上的儿子未尽赡养扶助义务,人一死就火急火燎来医院拿死亡证明,闹大了,传到单位上去,再被人举报一下,遗产能不能到手不好说,他的前途算是毁了。

简清同样清楚这点。

她从不和患者唠嗑家常,但她在最初就会收集清楚病人的家庭信息,牢牢记住。

医患纠纷有一套固定的处理流程,先找医务科介入处理,院内协商解决;解决不了的申请第三方仲裁机构介入调解;调解不成功,再起诉到法院,由法院裁决。

多数人都按流程走,但有些时候,碰上某些同是体制内的人,就不喜欢走流程了。

而是会选择走关系,找人情,找领导,动用权力去压制。

所以更要谨慎对待。

简清揉了揉额角:张跃你打个电话,先和医务科报备一下这个情况,我去找主任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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