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主走了,戏班子虽然没散,但其内部已与往日截然不同,老班主的开山弟子接管了戏班,此人年近三十,已有妻妾三人,喜枝没登台前,总受他冷嘲热讽,笑话她爹娘一生都干杂行跑龙套,她是想瞎了心才幻想自己能成角儿,而当喜枝一唱成名后,此人又想将喜枝据为己有,几次想轻薄于喜枝,都被喜枝狠狠拒绝,因老班主在中间周旋,才保全喜枝清白,当初喜枝决定离开戏班去嫁于富户做妾室,不得不说有这其中的原因。
如今人走茶凉改天换日,正是此人报复之时,他二话不说先是以年纪太大为由将喜枝爹娘赶出戏班,后来又假惺惺地教合子唱戏,合子跟着他总觉得好生奇怪,平日里只是练功,他却总让合子带上头套,说是要扮上才能找到角色的感觉,合子想不通,说是扮上了有感觉,可为何只带头套却不用他穿戏服?又为何总让他带同一个头套?那头套为何又有股子怪味儿?
合子年纪小,并未深想,而爹娘虽然知道这新班主是看他们一家不顺眼,但碍于合子还要随人家学戏的份儿上只能忍气吞声,心想希望合子也能如喜枝一般出息,哪怕不成名角儿,好歹进了别个戏班子也能混口饭吃。
然而在接连这么唱了差不多半月时,合子一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的地方,合子的头发斑斑块块地往下掉,家人很快发现他生了瘌痢头,等家人察觉到这一点,生怕合子将这瘌痢头传染给喜枝的时候,喜枝的头上已经开始掉头发了。
瘌痢头是穷人心中的一块隐疾,他们一边嘲笑着其他生了瘌痢头的人样貌可憎,一边又唯恐他们自己生上这种难以治愈的丑病,男孩儿还好,可女孩儿怎么办?更何况是个即将要出嫁的女子!
喜枝自脱了发后始终闭门不出,然而她生了瘌痢头的事情却是莫名其妙地被传扬开来,未婚夫马上派人登门退亲,不光是退亲,对方还要求合子家交出他们收下的彩礼钱。
如若说戏班班主的与世长辞和戏班内的变动及合子父母丢了饭碗只是恶事之一,那么这场退亲就是恶事之二,合子爹娘一听对方这话,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彩礼钱确是有大洋三百块不假,但婆家说要成亲之日再送上彩礼,考虑到在宾客面前送来礼钱,双方脸上都好看,而喜枝家门户小,自然也不敢与人家讨价还价,所以,所谓的三百块大洋,他们是一块都没拿。
对方上门讨债,喜枝的爹娘只好去求新班主,因当时老班主保亲做媒时,有订婚书三份,除男女双方各执一份外,还有一份压在戏班子里供着的祖师爷唐明皇神像下,爹娘好话说尽,终于打动新班主,答应在男女双方均在场的情况下拿出这张交由保媒人保管的订婚书。
那日,当新班主在众人面前拿出了唐明皇相下的婚书并当众朗读后,喜枝的娘当场便晕了过去,喜枝的爹更是愤慨难当,冲上去与新班主撕打起来,最终被男方家的下人痛打一顿扔了出去。
他们直到这时才知道,这事情原来是男方与新班主里应外合,男方家和新班主已经提前将婚书做过改动,喜枝爹娘并未收过的三百大洋现在成了白纸黑字上的欠债。
不仅如此,新班主又亲自登门,猫哭耗子假慈悲地告诉喜枝爹娘,说男方要将这事情告到法院去,到时候还不起钱,免不了牢狱之灾,是他舍出老脸才保住喜枝这一家上下的性命,但作为交换条件,必须要将喜枝嫁给他。
连连降临的灾祸和打击令喜枝的爹娘早已失去了反击的能力,可合子不同,他虽然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可他格外清楚地知道不能让这王八蛋就这么把自己的亲姐带走,不能让她一辈子都活在火坑里。
合子当下冲进厨房抄出柴刀,趁着那新班主出门之时在他背上连砍几刀,眼睁睁瞧见那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再之后,便是合子的爹娘将他赶出门,让他远走高飞,而后也就有了合子坐在齐孤鸿家门口的事情。
“我不敢回家,可我想知道我爹我娘和我姐怎么样了。”
合子这样低声说着,一边使劲儿嚼着干饼,一边皱着鼻子强忍眼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