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四姨太太许是被气糊涂了,也不管应不应景,只是自顾自地吼了句娜拉出走时的台词,高声道:“我对自己负有神圣的责任!”
说罢,四姨太太冲到房里一边哭一边收拾起了箱子,本是陈啸风出殡的日子,她倒先走了,而院子里的上下也不知是真忙还是装看不见,竟也没一个人拦她,就任由这位“娜拉”离开了陈家。
在生活中真正消磨人的从来不是什么大风大浪,而是这种琐事,弥光是眼看着四姨太太走了,她一走,小姨太太马上像个得胜将军似的,牵着小儿子趾高气昂回了房,就只剩下一本引起争端的线装书扔在地上,弥光捡起来,发现只是半本残卷,眼下也没心情研究到底是什么,随手揣在怀里便走了。
弥光的判断不错,陈啸风那几个儿子全都是废物点心,自己老子发大丧也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了,上上下下就全靠弥光和朱循祖来打理,那大儿子陈淰更是不见踪影,弥光问了人,才知道大夫人身子不爽快,许是伤心过度,所以陈淰就一直守在母亲房里了。
大夫人的房在整座陈宅最后一道跨院,她比陈啸风还年长三岁,说是女大三抱金砖,在陈啸风一穷二白时当做宝贝似的娶进了门,而今年纪大了喜欢清静,常年吃斋念佛,也不常去前面走动,有时三两个月都不与陈啸风见上一面。
可以说,在这整个宅子上上下下这么多花团锦簇的女眷中,大夫人就像空气一样透明,可这整个院子里,她才是最早便与他相伴的人。
陈宅太大,前院里的嘈杂声到了后院变得几不可闻,大夫人房里更是安静得紧,除了坐在桌边喝茶的陈淰之外,就只有跪在佛堂前默念佛经的老太太。
直到那三根香快烧完了,大太太念过最后一句,虔诚地拜了三拜后,这才起身,好似雕塑般一动不动的陈淰见状连忙上前扶起母亲。
“前面都在忙活着?”
“是,灵堂已经搭起来了,停灵七日后就下葬。”
“钱也送来了?”
“嗯,倒是没想到弥光家有这么厚的底子,听说给钱的是个日本人,不知和弥光是什么关系。”
“你别管是什么关系,反正,钱是给了的。出殡时去排道子的人可选好了?”
“选好了,朱循祖已经有了妻儿,不能排道子,那就是弥光最适合了。”
“是,这孩子生得好看,让他去排道子好过让那些歪瓜裂枣丢你爹的脸面,对了,既然让弥光排道子,干脆让他一并骑灵马好了,依着规矩,是该姑爷女婿在灵轿前面骑白马引灵,咱没女婿,那弥光又算你爹半个儿,就让他充做女婿便是了!”
“好,我去给他们说。”
陈淰说着出了门,大太太就望着墙角的银箱,琢磨着过几日风头过了就让儿子去换成金条也方便存放。
前院隐约响起了丧乐的声音,大太太借着那声音终于长叹了一声,她和陈啸风过了一辈子,到头来,他却是被那些莺莺燕燕牵绊着,也不来看自己这张老脸了。
依稀记得他上次来还是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喝醉了酒,来时给自己扔下了几张欠条,说是有朝一日他死了,就派人将这些欠条送出去,换来的钱足够给她养老。
还好,这老东西虽然不来看自己,原来心底里最惦记的还是自己,大夫人哭着哭着,又摇头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