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依旧保持着一尘不染的样子。大殿门口的树木依旧清脆,廊下还挂着鸟笼子,就好像这里还住着人一样。
苏苓大奇,“是你命人时时来修葺的麽?”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即便不会破败不堪,也定是落叶满地,爬满蛛网的。
炎夜麟面带怀念,“在我还小的时候,这里就是这么干净。那时候我一个不受宠的残废皇子,说话根本一文不名没人会听,可是不用人吩咐,总是会有那么几个人偷偷过来打扫宫殿,这里才会这么干净。”
“你是说这宫里的宫女?为什么?”
“不止是宫女,还有公公。”炎夜麟嘴角的笑意很温柔,“虽然因为皇后的缘故不敢与我多交谈,但是他们每次来都会偷偷塞些吃的东西给我。他们这么做,并不是想施恩惠什么的,而是因为一个人。”
“你母妃?”苏苓鼻尖有些酸涩。
炎夜麟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很是坚持,“咱们母妃。”
苏苓差点笑场了,“好,我说错了,咱们母妃。”苏苓也曾从戚姑姑那里听过天璃公主的事,只是戚姑姑为人谨慎,说的并不多,苏苓心中不由好奇起来。“咱们母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炎夜麟抬手拨了拨廊下的鸟笼子,就好像里面还有一只八哥一样,声音里有无限的感慨,“母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也说不清楚。她走的时候我还小,更多的事是从身边的人听来的。”
宫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小太监提着水桶吃力地走进来,并没有发现廊下柱子后的炎夜麟和苏苓。他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给树木浇水,一桶水浇完,他将水桶往后背一甩,大步离开。
炎夜麟笑了,眼里都是怀念的流光,“他来给树木浇水已经有两年了,实际上他是受人所托的,在他之前是一位年迈的公公。那位公公当年是御膳房的,脾气暴烈可是为人正直,可能因此得罪了人,被诬陷偷用了御膳房的上好食材。母妃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证明他是被诬陷的,因此救了他一命。”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苏苓,笑意更甚,“在查案的天分上,你跟母妃倒是非常相似。”
苏苓笑了,“我哪儿敢与母妃比!所以那位公公为了报恩,在母妃过世之后就日日来替这些花木浇水,年迈走不动了,还去拜托小太监?”
炎夜麟点头,“其实不止是他,包括清洗这些青砖的,擦拭殿内座椅的,修葺宫殿屋顶的……都是曾经受过母妃恩惠的人。所以在她去世多年之后,他们仍然在用自己的行动报答当年的恩情。”
说到这里,炎夜麟的声音有些哽咽,“母妃虽然很早就走了,却还是教会了我一个道理——勿以善小而不为。”
看到如今不染纤尘的偌大宫殿,苏苓心中感慨万千,当年的天璃公主到底帮助过多少人,做了多少事,才有了今日这样感人至深的铭记与报答?!
“你有一个值得你骄傲的母亲。”
炎夜麟笑着点头,引着苏苓往内殿走,“这里是母妃的寝殿,我就住在东面的偏殿。本来她过世后我应该要挪出去的,但是皇后刻意压下了,所以直至我知晓世事我都是住在这里。说实话,我曾经一度很讨厌这里。”
苏苓抬头看他。她能够理解,他在这里看着她母妃过世,日日面对熟悉的一桌一凳,过往美好的记忆就会变成最深刻的折磨。
“那几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炎夜麟微微摇头,“那些都不算什么。那时候折磨我的,却是一个可笑的问题。我总是想不通,为何对母妃那样宠爱的父皇,却在她过世后就不再踏入这里一步。年少时我不禁一次看到父皇与母妃相拥看花赏月,我相信母妃是爱着父皇的,甚至愿意为了他忍受深宫的寂寞和冰冷。可是她人才走,父皇就转头去宠幸其他人。我甚至在怀疑,他是否有一刻真地爱过母妃。”
苏苓第一次看到这样动情的炎夜麟,他的目光充满痛苦,苏苓可以想象得到,那时候的小小的炎夜麟对着空荡荡的宫门,是如何的绝望和无助的。
向来能言善辩的她,忽然就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只能笨拙地问:“后来如何就想通了?”
炎夜麟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来,“你打开看看。”
苏苓依言打开,倒在手掌心的是一个小小的黄色的符片,“这是什么?”
“护身符。”炎夜麟看着她道:“母妃弥留之际特地去佛堂为我求的,也许强大如她,到了那一刻也无助得只能求助鬼神来保护我。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从小就戴在身上。你信么,它真的能够保护我们。”
“我信。”苏苓笑了,只是她信的不是鬼神,而是天璃公主对炎夜麟厚重深沉的爱。
她的回答让炎夜麟笑了起来,“你不是问我后来如何想通的吗?”顿了顿,他看向乾清宫的方向,“后来我在父皇那里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父皇将它当做宝贝一样收着。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不是父皇绝情,而是他也无法承受这样日日蚀心的思念,所以他选择回避不去面对。帝王的尊严不容许他软弱,所以他用绝情伪装自己。”
苏苓摇头,“所以说,当皇帝有什么好呢?!”
炎夜麟大笑,“大概,有得便有失吧。”他认真地看着苏苓,“这个送给你,你不会嫌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