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当前的时间节点。
广安城南,虹光路,虹光餐厅。
张安比唐见虎先到,并且已经选好包间并点好了菜。
这一天,他脱下了那一身威严而沉重的警服,穿上宽松清爽的便装,变成了再平凡不过的青年。
他端正坐在餐桌前,俊逸的两颊不时浮出一抹温和的笑,仿佛他所等的人不是他恨入骨髓的恶人,而是他阔别多年的老朋友。
他就这般静坐着,一坐就是半个小时,整个过程中,他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很少眨过。
昔日的热血少年在岁月的沉淀下,变得稳重了,也变得耐心了。
他等着,直到包间的房门被人敲响,他那宛如雕像的身子终于动了。
他微笑着说了一声“请进”,便见门把手被人扭动,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走了进来。
这个人无疑是张安久候的唐见虎。
两人相视,均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于是,两人都露出笑容,宛如初阳融冰的温和笑容。
此刻若有第三个人在场,必定被包间内的可怕气场震慑得喘不过气来。
因为他们的笑容都好可怕。
有的人就是这样,分明笑得温和,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只有城府极深的人才能有如此慑人的笑。
“请坐。”
张安笑着做出“请”的姿势,便见唐见虎很随意地走到他对面,抽出椅子坐下。
唐见虎的坐姿很松散随意,后背靠在椅背上,两手搭着餐桌,下身则翘起了二郎腿。
这和张安端正到一丝不苟的坐姿格格不入。
或许这样一个简单的细节也能反证他们是水火不容的两类人。
两人静坐一会,张安又一次做出“请”的姿势,意思是叫唐见虎随便吃。
唐见虎却没动,只一个劲地笑,他的笑容越浓,他的人就显得越发恐怖。
张安便说:“你放心好了,我是一个人民警察,只会保护市民,绝不可能伤害市民。这一桌子菜都没毒,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吃。”
唐见虎道:“可我并不是来吃饭的。”
张安点头,一针见血地问:“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唐见虎淡淡说道:“我此行只想和我们市警局的新局长交个朋友。”
张安道:“可你没想到新任局长张安是你昔日的同班同学张安然。”
唐见虎点头:“所以我此行注定徒劳无功。”
张安道:“不对,你这一趟并没有白走。”
唐见虎问:“莫非时过境迁,你和我成了同一类人,愿意与我同流合污了?”
张安摇头,掀开餐桌的餐布,下面竟藏着一纸文件。这是手写文件,纸张最上端写着“搜查申请”四个字。
唐见虎盯着这纸文件,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变得冷漠如冰,零下九十一度的严冰。他沙哑问道:“你向市检察院提交了对我的搜查申请?”
张安微笑道:“事情并没有你所想的这么糟糕。在这个社会,就算是警方查案,要想申请对某人的搜查令也是程序重重。我这张搜查申请并未获得检察长的批准。”
唐见虎冷声道:“所以你给我看这个的目的是什么?”
张安忽然站起身来,整个人端端正正站着,宛如一尊高山,居高临下睥睨唐见虎。他脸上的笑容不减,意味深长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昔年说过的话,并非无的放矢。”
“昔年说过的话?”
唐见虎皱着眉轻喃一声,很快想到张安所说的话是什么了。
他曾对唐见虎说过“我要当刑警!我要当法官!我一定抓你!一定判你有罪”。
少年的誓言并不具备可信度,许多少年都在漫长的岁月里遗失了曾经的自己。可这世上存在异类,总会有那么一些少年执着于过往,也总会有那么一些少年学不会回头,他们用生命中的十年、二十年、乃至是更久来完成少年时代的一句话、一个决心、抑或是一个幻想。而当他们完成那件事之时,往往是惊心动魄的壮丽。
张安就是这样一个不懂变通的少年。他只知道他喜欢洛英,他只知道唐见虎害死了洛英,他只知道他的余生都要用来报复唐见虎。
而今,他有了这样的能力,却未趁唐见虎不备时发动雷霆一击,反而主动与之会面,道明自身意图,岂不打草惊蛇?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见虎冷漠地盯着他,良久良久,忽而狞笑道:“张安然啊,就算你当上了我们市警局的局长,就算你有了动用警方力量的权力,你又能拿我如何?若你想抓我,就请拿出我的罪证。”
张安道:“你这种枯恶不俊,罄竹难书之人,罪证比比皆是,你以为我拿不出来?”
唐见虎可不是吓大的,他闻言只是讪笑:“抱歉,我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并未涉嫌任何罪例,请不要血口喷人。”
张安同样在笑,他笑着摇头,接着从衣服兜里摸出一支笔,一支看上去像笔,实则是录音工具的笔。
——录音在确认真实性后,可以充当刑事案件的证据。
他轻点一下笔头的开关按钮,录音播放出来了,一共就几句对话,说话的是一男一女——
男声:“美女,你一直徘徊在阳光海岸片区,是想找赚钱的门路吗。”
女声:“我只是随便走走。”
男声:“你长这么漂亮,如果愿意来我们这里,保证你有赚不完的钱。”
女声:“你、你们干什么……走开啊!”
男声:“你再吼我就叫兄弟们先把你绑了。”
女声:“呜呜……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男声:“你老实一点,到了虎哥那里,你就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
女声:“虎、虎哥是谁?”
男声:“哈哈……连虎哥都不知道吗?虎哥就是我们广安城南的唐见虎啊。”
录音到此为止,从对话内容来看,虽然说话的男人只有一个,但他们不止一个人。一群男人威胁、恐吓一个女人,强迫其卖淫,这已经构成逼良为娼的罪行。
而最要命的是,说话的男人在最后说出了唐见虎的名字,由此便可指证唐见虎了。
唐见虎的心陡然一颤,他已经从音色里识出了对话的两人。
他万万没想到,一个被他当作赚钱工具的女人竟在一开始就给他设下了死局。
他沉不住气了,凝声说:“你到底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