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嘉反倒有些楞了,她其实是做好了万俟信拒绝的准备了。
她想了想,同他申明道:“信郎,我娘现下禁不得伤心,你若是不情愿,不妨在此直接拒绝,我绝不会逼你。”
万俟信叹了口气——他一个孩子做叹气这么成熟的动作竟是一点都不违和。
万俟信以一介侍卫之子一跃成为燕王的义子,步入王府内院一个多月,所有的下仆对他都是恭恭敬敬,半分闲语都不曾叫他听见。需知晓,曹夫人拿他当半子对待,依旧会有些微妙的恶意和轻蔑从一些琐碎的地方冒出来。自然,曹府的仆从在规矩上比不得王府严厉,但背后肯定是有人费心的。
他原来的老师从原来曹家请来的白衣秀才变成张氏族学出身的,学识渊博,人脉深厚的叶先生,甚至担心他寂寞,特意把曹懋也请了过来同他一道读书。在这过程中,令嘉对着曹家的态度虽不能说亲近,但也平和尊敬,半点没有居高临下的意思。只看曹懋能在燕王府那般自在,除了他自身的心大,也确实是令嘉的照顾。
前些时日,令嘉带万俟信去见叶先生那日,她送了他一块流云纹玉佩。
于阗出产的羊脂白玉晶莹洁白,细腻莹润,温润而优雅。
令嘉想要亲手替万俟信系上。
万俟信并不习惯女性的亲近,在她走过来时,有些抗拒地后退。
“我四哥幼时入学,我娘曾送与他这样一块玉佩。”
令嘉用一句话止住了万俟信的后退,蹲下身把玉佩系在万俟信的腰间。
“那时,我娘告诉他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望他能以此五德自勉。可事实上,四哥并未做到。”
令嘉系好了玉佩,却未站起身,看着万俟信说道:“信郎,人生而浊骨凡胎,本性有缺,却正当切之磋之,勉之励之。只要做到如此,纵不成玉之五德,也是无妨。”
在今日,万俟信看着令嘉,蓝色的眼眸干净如朗朗晴空,说道:“王妃,信不是不分好歹的人,你的苦心,信是领受得的。”
令嘉愣愣地看着她,她得承认,她有些感动和窝心。
但紧接着,他又添道:“此行探望傅老夫人,本属信的本分,信自无从推辞。再之外的,恕信不能接受。”
“……”令嘉的感动戛然而止,她无语了半晌,磨了磨牙,终是咬牙道:“后一句可以不用说的。”
得了万俟信的保证,令嘉即可令人收拾行李,通知卫队,准备启程。
明炤却是不解这突如其来的行程。
令嘉同她解释道:“圣人有恙,官家听闻殿下收了义子,便让我带义子回去让圣人看看,盼着能叫她开怀一点。”
这话倒不全是假话,公孙皇后每年春季都要犯病,或轻或重。今年就是重的那遭,至今都没痊愈。为着她的病,四月份时,皇帝想颁布一次大赦为她祈福,不过被公孙皇后拦了下来。最后也只召集了各地的高僧在慈恩寺办了几次大规模的祈福法会。
五月中圣人病讯传来范阳时,萧彻在人后还阴郁消沉了一阵。令嘉初时还试着开解他,但窥出对着她,萧彻是在伪饰无事的模样后,便放弃了开解。索性,过了段时日,萧彻就将注意力移到了将起的战事上。
明炤彼时还在京中,自也是知晓的。
她面带忧虑地说道:“圣人还没痊愈嘛?我出京时,都听说她好了些了。”
令嘉跟着叹道:“这些年,圣人的身体起起伏伏,哪里有个准的。”
应付好了明炤,令嘉便带着万俟信动身,他们从水路一路向西。
“……我二哥二嫂共有三子,大郎明炤,你是见过。二郎明炤,秉性轻浮,你离他远些,不要被他带坏,五郎明劭好学乖巧,比你小两个月,你们可以一起玩耍。还有三郎明轺,他是四娘的同胞兄长,性子却比四娘无趣许多,但武艺是最上乘的,六哥不在,你有什么不解的可以同他请教。”
令嘉正同万俟信介绍京中情况,才介绍完信国公府的事,醉花领着两个使女走了进来。
她凑到令嘉耳边说了几句。
令嘉瞥了那两个使女一眼,她随意寻了个借口哄了万俟信出去。
借口十分不经心,但以万俟信的机灵也不需要这借口有多精致。
万俟信经过那两个使女身侧时,其中一使女忽地抬起头,看了万俟信一眼。
那目光有些复杂,竟叫万俟信愣了愣。
万俟信去后,两个使女中的一个身上发出啪啪的声音,身高未变,但身形已不复原来的纤细,取下假髻、面具,正是道诚。另一个自然就是陆锦了。二人却是趁着船队案上采买食物时混上了船,和令嘉的贴身使女搭上了线。
令嘉对易容术、缩骨功并不陌生,甚至于她的贴身侍女醉月也通易容,但男扮女装却是第一次见,不免有大开眼界之感。也亏得道诚容貌秀气,穿着使女衣裙也不过分违和,这才不至于叫她觉得辣眼。
“你们居然还敢来寻我,莫不是以为我心胸开阔到全不计较你们拐带四娘的事?”令嘉面色淡淡,话语冷淡,“又或者说,陆锦身上的毒还没解干净?”
令嘉的目光在陆锦身上扫了一眼,这两道目光淡得毫无感情,竟叫陆锦不可自控地退了一步。
道诚上前一步,挡在了陆锦的身前,“王妃明知三娘胆小,又何必这般吓唬她。”
“胆小的人,可作不出私奔的事,更别说拐带好友。”令嘉冷哼一声,看向道诚,“道诚,看在神一法师的面上,你和陆锦在燕州隐居,我可以尽量帮你们隐瞒踪迹。但陆府若找上来,我无能为力。”
道诚却道:“王妃多虑了,我来此处,却不是为了这事。”
令嘉有些诧异,那还有什么事值得他如此乔装的?
“我只是想警示王妃,信国公夫人身体康健,安然无恙。向你报信的人也是易容的,并非信国公府的人。”
令嘉闻言,蹙起眉:“你是说有人想骗我回京?图什么?难道还想路上截杀我不成?”
道诚未应,继续道:“傅明炤独领三万骑兵,乘船渡海,三日下平壤,十日奔袭,下龙原,俘虏北狄汗王耶律旷,后与燕王合围王庭。耶律齐于王庭临危登位,勉力同燕王相持。”
令嘉猛地站起身,面色沉沉,“这是前线军情,你如何知晓?”
迎着令嘉的含着杀意的目光,道诚神色平静道:“耶律昌大败河西、河东两军,携十万大军连破雁门、云中、代郡三郡,现往范阳而来。”
范阳郡作为运河北道所在,共有五个粮仓,储量近千万石,恰是卢龙塞外三十万大军的粮道的起点。
“……”令嘉脑中思绪纷乱,凭着最后一丝冷静,她问道:“我如何能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凭什么知晓这些?”
道诚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是与不是,王妃问一句身边人即知。”
令嘉手握成拳,脸色变幻不定,过了一会她狠狠捶了下案几,唤人道:“把钟统领和安內监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