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逸登时黑了脸,冲门外喊道:“万俟归,你别忘了,信郎还在我手下念书。”
万俟归淡淡回道:“你若收敛些,我自当听不到。”
单凤娘温声道:“万俟统领,你既远行,信郎可送来了?”
“……恩。”万俟归顿了顿,道:“莫要耗费太久,若是晚了,今日赶不到驿站,就要宿在野外了。”
然后便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以万俟归的轻功,若非刻意暗示,脚步声绝不会这般明显。
乐逸酸溜溜道:“这个死心眼还是这么听凤姐姐的话。”
然后便是一阵倒抽气的叫痛声
单凤娘狠狠地拽了拽乐逸的耳朵,收到叫痛不迭的求饶声,方才收手道:“你胡呷个什么醋呢!万俟统领不过是感念我平日对信郎多有照顾,方才待我和善些。”
乐逸揉着发红的耳朵嘀咕道:“我对信郎也很照顾啊,怎么就不见他对我和善些?”
“你若是少给他拉些媒,他待你一定会和善些的。”单凤娘凉声道。
乐逸幽怨地看着单凤娘。
虽然单凤娘嘴上说的清白,但乐逸心知肚明,当初单凤娘绝对是对万俟归的美色动过心的,不然以她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哪里会对信郎那般关怀备至,若非后来有他横插一脚,死缠烂打,指不定两人就成一对了。
若非如此,乐逸何至于这般见不得万俟归单身。
单凤娘与乐逸对视片刻,莫名心虚起来,便道:“王府内务不都是由安石管着的嘛,殿下怎么就把这事摊我头上来了?”
此事关乎萧彻夫妇间的私事,原是不可为外人知的。偏偏乐逸心有九窍,又甚是了解萧彻,只凭王府中些微所见,竟将事情始末猜中个七七八八。
他当即殷勤地为他的凤姐姐解疑:“前阵子王妃和萧彻吵了一架,其中就有安石撺掇。这事惹怒了萧彻,被罚责二十,谁知一杖都没下,就叫王妃派人给拦下了。萧彻拿王妃没办法,只好暂时从安石手中收回内务,也算是警告。”
“……这下麻烦了。”单凤娘叹道。
燕王惯来以军法治内务,而军法最忌令出多门。如今他的命令却因王妃而改,正是在让王妃的权威凌驾于他本人之上。有这般先例在,单凤娘已是明了——王府中,能对她生杀予夺的权力终端又多了一个。
“其实也还好。这位王妃不好名,亦不好权,不是多事之人。”
单凤娘一脸沉痛道:“你忘了我和殿下之前传过的流言嘛?终究是女人,再是不多事,遇到这种事也是要怀疑的。王妃若是因此寻我麻烦,我岂不冤枉。”
乐逸安慰道:“凤姐姐,你容貌气质远逊傅王妃,所以她应该是不会怀疑……痛,凤姐姐,轻点,轻点,耳朵要掉了……”
单凤娘恶狠狠地拧着乐逸的耳朵,对求饶声充耳不闻。
最后乐逸带着通红的耳朵一步三回头最后被忍无可忍的万俟归拎着衣领给拖走。而单凤娘在他离开后,也动身回城,准备前往王府,拜见新官上任尚且不知要烧几把火的王妃。
单凤娘却是不知,恰在此时,王府中那两位令她忧心忡忡的上峰正在谈论她。
“曹夫人是个识时务知进退的人,能力亦可,府中账务,你若有不明之处,皆可问她。”评价完人后,萧彻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她与存茂虽无夫妻之名,但有夫妻之实。”
萧彻着实多虑了,令嘉并未听闻过那些流言,只饶有兴致地问道:“那这两人怎么没有成婚?”
萧彻都不知自己是庆幸她未曾听过那些胡诌的流言蜚语的多,还是郁闷她不曾关心过他的多。
“曹夫人先夫亡后,多有人垂涎曹家家财求娶曹夫人,其中有不少高门。曹夫人不好拒绝,索性当众发誓要为亡夫守节终生。后来虽与存茂情投意合,但碍于誓言,终无名分。”
“那子嗣怎么办?”
“曹夫人与先夫育有一对子女,存茂视如己出。”
“乐长史当真至情。”令嘉赞叹道。
闻此言,萧彻莫名挑了挑唇角,似是忍俊不禁。
见状,令嘉好奇:“你笑什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就是想到存茂初见曹夫人时的样子。”
令嘉杏眸睁大,饶有兴致地看着萧彻。
“五年前,我为开商路,派人出海清理渤海群匪,彼时曹夫人在我船上做个向导,而存茂正为某位海匪绑为囚徒,无意间为我所救。我与存茂原是故交,他来向我致谢,原是要一道辞行的,不料正与曹夫人打了个照面——”
说到这,他的唇角又上扬了些,似是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画面。
“——然后,他忽然改口说是求我许他一个存身之处,我这才顺水推舟给了他个长史的职位。”
“这么轻易地给出个长史,殿下与乐长史的故交之情当真是深厚非常。”令嘉说道。
长史为幕僚性质的佐官,可这个位置却非是一等一的心腹不可为,更别说乐逸的职位还是左长史,殷朝以左为尊。想那右长史岑思远,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不可谓不清贵,本身能叫皇帝看上,送给宠爱的儿子做臂助,可想而知才能也是出众的,这样的人却依旧要屈居身无功名的乐逸之下,便可知萧彻待乐逸有多偏心。
谁知,萧彻却是摇摇头,道:“不算深厚,他拒过我的招揽,两次。”
“自抬身价?”
“是人各有志。存茂出身扬州大户,自幼进学,在扬州当地颇有才名。可他是家中幼子,年不满弱冠,其父便已仙去,他与兄弟分了家业。他是个散漫的性子,一旦没了尊长管束,又无家小负累,便由着自己喜好,放弃学业和家产,一门心思游历天下山水去。他在北狄游历时,正赶上了陇右奚部来投的事,被当做暗间抓了起来,后来证实他无辜,侥幸活了下来,却被充作了奴隶。”
自北狄先王下燕州又为先帝所驱,狼狈逃回王廷后,北狄与大殷依旧时有摩擦,但民间的互商却是未曾断过。边军也是常以互商为名,用财物暗赂北狄诸多小部,以搜集北狄情报,直到大安九年,现任的北狄汗王上任的第二年的冬天,北地多雨雪,牛马多冻死,粮谷不见熟。大殷这边还好,多有存粮,且南地的粮食还能通过运河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可没有存粮的北狄就只能选择来抢大殷,自。,战力强悍的大部落还能跟着王廷军队来大殷边疆掠夺试试,可那些小部落就撑不住了,先是饿死一波族人,又被强令出兵,最后心一横,与大殷暗中往来多年的奚部投奔了大殷,不知自己投奔,还带上了附近好几个部落一起过来。皇帝陛下大喜过望,封奚部首领为乌夷侯。
其实就这些小部落,人口有限不说,穷得叮当响,就是捆在一起也不值一个侯爵位。可是他们的背叛,却是扇在新任汗王脸上的一个巴掌。汗王羞愤难当,用铁血手段压制住许多蠢蠢欲动的小部落后,就将境内所有的大殷的商队以暗间之名杀掉,严令禁止大殷商队再入北狄,但有抓获,统统绞死。
事实上,大殷富庶,北狄穷苦,大殷可无北狄,北狄却不可无大殷。端看燕王府账册就知道,虽汗王明令禁止,可私底下那些北狄平民还是抗拒不了大殷商人带来的精致玩意,九年过去了,所谓禁令早已是形同虚设。
不过赶在九年前,还是没有人敢把这道禁令当耳边风的。所以乐逸就倒霉了。
“我初次见存茂时,他已在阴山下,给狄人放了两年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