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嘉暗嗤一声,难受?或许会有点,但依王文蕙的性子,越是这种时候,怕是越不乐意见人。
她冷酷无情地摇头道:“不行就是不行,你别想了。”
明炤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但令嘉又补上一句:“不过,明日我会去临江伯府,到可以帮你带些礼物。”
明炤的脸蛋一下又明亮起来,她笑嘻嘻地说道:“我就知道小姑姑你狠不下心。”
令嘉轻哂一声。
雍京城北的长兴坊紧挨着皇城东边的景安门,是雍京数得着的富贵地段,坊中的府邸具是第一等权贵人家。
不过权贵人家多更易,如今长兴坊中的富贵宅邸不知易手过几任主人,宅邸的门第依旧煊赫,景色也是依旧如画,但原来的王侯公爵却是不知何处去。
临江伯府就坐落在这长兴坊中,它是坊中难得的老资历,在开国时,被太.祖赐给王家,此后历经了太.祖、德宗、先帝三朝,却依旧保留在王家手上,即使在王家爵位从侯爵被贬到伯爵时,因着府邸规制,占地被割走了一大块做了其他人家的园子,但相较曾经的邻居们,已是难得的幸运。
令嘉过了二门后下了轿,步行往前。
虽然王家声势大逊以往,但这座府邸依旧被保养得极好。
地上铺着的青石板,每一块都被打磨得光洁明亮;路边的繁花高树,每一株都被修建得规规矩矩;即便是路上随便见到的一个使女,都是姿态娴雅,轻声细语,规规矩矩。
半点不见沉寂多年的颓势。
一座宅子的精气神如何,多半看的是掌家主妇的功力。而临江伯府的当家主妇便是一目了然的手腕了得。
绕过一块高耸宽阔的刻着九十九只形态各异的蝙蝠的大理石照壁,再走过一条甬道,令嘉终于来到临江伯府的正房。正房朱红大门上挂着“奉思堂”匾额,这是一间气派宽敞的厅堂,内里装饰摆设也是一等一的富贵堂皇,只是富是富了,却是少了彰显底蕴的压底古物。
走入房中,令嘉就见到了临江伯府的王老夫人。
她满头银白,笑容和蔼,看着是个极为慈祥的老人。
但令嘉却知道,临江伯府能在势没多年,重新起复,功劳大半在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身上。
老夫人出身得势名门,这才得以将入彼时正煊赫的临江侯府。可她嫁入侯府没几年,先帝登位,侯府上下都面临着被先帝查抄的风险。所幸,当年的老临江侯出卖先帝长兄一个侥幸逃过追索的私生子,换得了先帝的高抬贵手。虽然侯爵降为伯爵,子嗣也难再入仕,但好歹保住了根基。老侯爷临终前殷殷叮嘱,定要教好子孙,且待来日之机。可惜他的长子没有听近这叮嘱,在壮志难酬下,郁郁于怀,最终壮年早逝。
最终是老夫人接下了公公的叮嘱,悉心教育膝下男丁,无论嫡庶,都配以力所能及下最好的资源。甚至在王家财力捉襟见肘时,变卖嫁妆以支持子嗣学业。
最终这份远见,在皇帝上位后,得到了回报。皇帝上位后,不喜先帝留下的派系,一力启用新人,临江伯府以科举入仕的四个子弟,在这种境况下,入了皇帝的眼,得到了启用。
这是王家的好事,但对于有些人却不是纯然好事了——比如王文蕙的母亲,那个在王家没落时嫁进来的小家之女,最后在王家重新得势后不久,郁郁而终。
王老夫人是王家的功臣,也是王家的主宰者,就像如今,她依旧住在临江伯府的正房,而她的儿子们却只能住在其他院子里。而王家孙辈的教养皆有她一人执掌,连其父母都不得过问,故而王文蕙也住在正房里。
令嘉跟王老夫人见了礼,问候了几声。
王老夫人说道:“七娘是来看四娘的吧!”
令嘉说道:“四娘出阁在即,我总要给她添一份妆。”
王老夫人笑道:“四娘前两天还想着给你去送添妆,哪知道不等她抽出空来,你就来了。你们这份心有灵犀倒是难得,将来也能这样互相惦记,那就好了。”
这话已是多了暗示的意味,希望令嘉嫁给燕王后,能够帮王文蕙一把。
令嘉淡淡地“嗯”了一声,却是没再说什么。
王老夫人宽容地笑笑,转而说起其他事。
不过一会,王文蕙从后房门走了出来,她走到王老夫人面前,轻声请安,神色平静,半点不见外人猜测的沮丧后抑郁。
王老夫人停下声,在她身上扫了一眼,目露满意,笑道:“知道你们小姐妹有私密话要说,我就不留七娘了。”
到了房里,王文蕙关心地问道:“小四娘脚还没好吗?”
她熟知明炤的性子,以她的性子,如果脚好了,一定会跟着令嘉来看她的。
令嘉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以为你现在不会想见到小四娘。”
王文蕙脸上充满关切的笑容凝固在那,像是一层生硬滑稽的面具。
令嘉神色平和地看着她。
当年她选择独自一人去承受那些情绪,今日也是一样。外人暗含的同情的看望,不过是给她平白制造的额外的需要应付的负担。
王文蕙缓缓收起了笑,那张似乎毫无棱角的柔和面容一下子冰冷下来,结出诸多锋利的无数冰棱。
“你是来看戏的吗?看看我算计了这么些年,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是什么反应?”
令嘉挑眉,“你觉得我有这么闲?”
“你一向闲,”王文蕙冷笑,“若不然你怎么会在看不上我这个人的情况下,还与我结交?这些年,我蝇营狗苟的虚伪模样应该给你傅七娘添了不少娱乐吧!”
令嘉悠悠道:“确实不少。”
王文蕙脸上的冰冷差点没有绷住,扭曲开来。
令嘉却是已经站起身,姿态闲适道:“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们大约没什么话好说的了。不过看在你这些年给我添的娱乐的份上,我今日送的添妆也不收回了,毕竟是你应得的。”
在说到“娱乐”两字上时,令嘉似笑非笑地瞥了王文蕙一眼。
“四娘,好自为之吧。”
留下这句,令嘉甩手而去。
王文蕙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等她身影消失后,脸上的冰霜忽然融化,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