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毓轻笑了声,搂紧她,随即一夹马腹径直往后山上奔了过去。
那山间林道枝叶茂盛,头顶晚阳洒下来被切割成无数道细碎的光线,风好似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吹净她一身融融热汗。
他策马一路直奔山腰南面一处宽阔空地,那里有处瀑布,声势很小但胜在凉爽安静,
从前两人常来这里,那时温渺渺总会乖巧坐在瀑布边的大石头上,边啃着糖葫芦边看他练刀。
贺兰毓还记得,当初两位兄长相继为国战死沙场,父亲悲痛之余,又闻坊间功高盖主之言,竟下狠心教他从此再不准碰刀剑。
但他在兄长灵前发过誓——此生承兄长之志,必将边境蛮人永远驱逐出我朝领土,教他们生生世世臣服于我朝,再不得犯上作乱。
那时科考交白卷,人人都道他离经叛道,以至沦为了全盛京的笑柄。
却只有温渺渺,跑到市集上教人雕刻了一把木刀,递到他手上,偷偷带他来这里,眼神明亮地跟他说:“我相信三哥做什么都是对的,我陪着你。”
后来他真的等到了重新上战场的机会,也为死去的兄长、重伤的父亲报了仇,那一战大获全胜,换回了边境几十年的太平。
但等他回来,温渺渺却再也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也不会再对他说那样的话。
自此后,他在她眼里,做什么都是错的。
贺兰毓在瀑布边勒停骏马,翻身下来后又转身伸手去接她,但扑了空,她坐稳当了便翻脸不认人,兀自长腿一挑,从另一侧跳了下去。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她装傻,但贺兰毓知道她都记得,只是如她所说,不想记得了。
他两步过去将人拦腰抱起来,摁在石头上坐着,笑问她:“给你练一遍刀,想不想看?”
温窈虎着脸,抬手推他,“我不想看。”
“但我想松松筋骨了……”
贺兰毓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眼神儿直勾勾的,见她不言语了,凑过去在她脸颊上偷了口香,“乖乖坐这儿等我。”
林子里没有长刀,他折了根稍粗的树枝,就着林间飘扬的风挥动起来。
他一手长刀战场上杀人无数,霸道又狠厉,但给温渺渺看,戾气便都收敛起来,只剩下游龙般的招式,像从前一样,图她个拍手叫好的热闹罢了。
可如今也成了妄想,贺兰毓只听得到耳边猎猎风声。
十几个回合作罢,那原本常态的动作,收手之际,他胸口却忽地腾起一阵闷痛,一瞬间有些喘不上气,胸腔中好似要炸开。
那感觉来得急也去得快,贺兰毓只当气息岔了道,并未及多想。
余光瞥一眼石头上的温渺渺,她怕是累得很,露天席地睡着了。
时下天气暖,他没叫醒她,走过去在她身边盘膝坐下,伸手将她鬓边一缕碎发拢到了耳后。
林中风轻水潺潺,贺兰毓就那么一直看着她,神思时而飘回到从前,时而专注在眼下,却唯独看不清将来。
他想自己是错了。
五年前将她越推越远是错,五年后为解心结纳她为妾,一错再错,从来为了“忘记”而费尽的心思,最终都只会教人愈加深刻。
第20章 孤岛 他这座岛,她不想回头再次停泊。……
盛京进了七月份,艳阳高照。
贺兰毓午时末自皇城出宫,回到相府直奔灿星馆而去,时下天气炎热,院子里无人走动,只剩枝叶间还有蝉鸣不绝。
裹挟着一身热气进屋,观灵闻声儿忙至近前递上冰丝手帕。
他擦汗净手间低声问:“你主子呢?”
观灵往里间指了指,“主子晨起在校场练了会儿骑术,正在里头补眠呢。”
温窈近来总是勤勉得过分,每逢他晨起上朝,她必然也会起身,换上骑装去校场,一待便是大半早上,掌心、虎口、大腿内侧偶尔磨破泛红,常时也还总腰酸背痛。
“非刻苦学那么好做什么,难不成打算将来浪迹天涯去?”
贺兰毓得空总陪着她,看多了她疲乏、受伤,难免埋怨。
温窈单手勒住缰绳,身姿若飞燕,淡然道:“相府只有这么小,我不找些事做,还能有什么乐子。”
他闻言便怔住片刻。
“那可有什么地方想去哪儿玩?回头我抽空带你去。”
贺兰毓说出话的同时,心底已经在盘算,朝中每逢九、十月份相对清闲,只要她开口,不管哪里都可以。
但温窈反应很淡,回说没有,随即一勒缰绳,策马朝一条崎岖山道疾奔,她想要的不是短暂放风,而是长久的自由。
他也来不及失望,忧心她一个人出事,只能跟了上去,但说过要带她去玩儿的话,还是记在了心里。
床榻周围帐幔四垂,温窈的背影掩在那一团烟霞之中,单薄削瘦,一袭单薄紫雾纱裙松松拢在身上,蝉衣似透非透,愈发显得其下肌肤莹白粉润。
她一觉睡得很安稳,下半晌申时方醒来,睁开眼,贺兰毓正侧卧一旁闭目养神,却又撑着手肘在给她扇风。
“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见话音,贺兰毓才惺忪睁眼,瞧着她懒散一笑,“后知后觉,我已从外侧换到里侧两回了,偏你一直睡得雷打不动。”
时下那么热,他挑开帐幔时瞧着她一脑门儿的汗,手帕擦过,又拿把扇子给她清凉,来回折腾好几遍,手臂都酸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