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窈话音微颤,心里终究迈不过自己的坎儿,伸出两手一把抓住他小臂,阻止了他四处寻索的动作。
“我的事还轮不到旁人置喙。”贺兰毓听得她那话甚觉扫兴,“把那些多余的心思收起来,尽好你自己的本分便是。”
妾室的本分——以色侍人,取悦夫主。
他掌心带有常年握刀的薄茧,一举一动都不温柔,薄唇落在她颈项,温窈鼻尖酸涩,暗自咬唇别过了脸去。
她默不作声,恍惚中似乎又听见他问:“后悔吗?”
温窈没明白他指什么。
后悔当初没嫁给他,还是后悔如今又嫁给了他?
前者是她自己选的,永不后悔,而后者……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第2章 旧疾 纸糊的美人灯
寅初时分屋里吩咐要热水,但没有召人进屋伺候。
贺兰毓满身热汗,撑臂起来,随手从床边地下抓起件外袍披上,见温窈毫无动静,侧过脸凝眉朝绣床看了眼。
她背对着外侧蜷缩成一只茧,长发凌乱铺散逶迤及地,单薄秀美的脊背在月色下莹洁生辉,肤若凝脂,将脸埋在臂弯中一动不动。
贺兰毓俯身过去看她,薄唇似有若无地印在她雪白肩头。
温窈良久未言语,他抬手拂开她鬓遍凌乱的发丝,“成过婚五年还这么不中用,你与易连铮这些年是没做过,还是他不行?”
“诋毁他你觉得有意思吗?”温窈终于有了反应,扭头冷冷看他一眼。
贺兰毓大抵没想到她还敢顶嘴,动作一顿。
他垂眸朝她看一眼,温窈低着头,濡湿的鬓发凌乱贴在脸颊、脖颈处,脊背随着喘息微微起伏,带动两翼肩胛骨犹似蝴蝶振翅。
她从他双臂圈住的狭小空间里逃离,扯过件衣裳裹在身上,绕过他试图下床,但才站上脚踏腿上便一阵发软,险些向前栽倒。
贺兰毓伸臂揽了一把,随即打横将人抱起来进浴间,“人死灯灭,他都已经一败涂地,还有什么可诋毁的。”
“我没有在他活着的时候要你,已经是给他脸面了。”
他放她进浴桶,而后也迈开长腿跨了进来,狭窄的空间,他一个人便占去大半,温窈抱膝蜷在角落里,半垂着眼睫,只觉心力交瘁。
所幸贺兰毓没有再作弄于她,沐浴完毕便兀自出了浴间穿衣,温窈都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
浴间里水雾弥漫,她一个人泡在热气中,蒸久了有些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却好似又回到了五年前与易连铮大婚那日。
当时正值盛夏,温窈穿着一身喜服坐在绣床边,暮色四合之际便听门口响起一串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大门推开,晚风灌进来一股浓烈的酒气,来人脚步踉跄,也不知究竟喝了多少酒,远远站着闻起来都有些呛人。
“少卿?”温窈话音犹疑,易连铮从来不会喝那样多的酒。
她隔着盖头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问出去的话没人答复,只有那脚步声像是深浅不一的鼓点打在她心上。
直待那人站定在她跟前,她才从盖头边缘看见,来人火红的袍角似烈焰一般灼目,而那衣摆纹饰却并非是喜服的样式。
温窈这些年只认识一人,极爱穿红衣,无论何时都那么张扬放肆。
她心头一颤,当下便立刻想逃,无奈双腿却重若千钧迈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盖头被他抬手掀开,弃之如履踩在脚下。
贺兰毓居高临下望她,双眸黯淡无光布满血丝,鬓发凌乱,下巴上还隐约可见青黑的胡茬,落魄得像个亡命之徒。
“温渺渺,你不是说这辈子只愿意嫁给我吗?”
温窈年少时喜欢将与“三哥”的婚约挂在嘴边,逢人就搬出他来给自己撑腰,最引以为傲的一句话便是
——“我家哥哥姓贺名兰毓,盛京人人皆识得他!”
那时贺兰毓不堪其扰,总不屑笑她,“麻烦精,你知道个屁的成婚。”
“知道啊,”她理所当然,“成了婚就能一直住在一起,三哥你以后带我出来玩儿就不用偷摸翻墙了。”
贺兰毓嘁了声,“成婚可不止住在一起那么简单,要朝朝暮暮过日子,还要生儿育女的,你去问问,哪个男人愿意娶个毛儿都没长齐的萝卜墩儿?”
她那年十二岁还没及笄,噘着嘴不服气,小跑两步纵身一跃跳到他背上,伸出两条小细胳膊紧紧环住他脖颈,像是块儿粘人的牛皮糖。
“可我只愿意嫁给三哥,往后和三哥住在一起过日子,朝朝暮暮、生儿育女!”
凡事有因必有果,此后这些年的纠缠拉扯,又岂是一句“年少无知”便能推脱得干净的?
头顶月亮缓缓挪移到西边屋脊上时,云嬷嬷同观灵、月牙儿已经在屋外枯等了两个多时辰。
秋夜寒冷,三个人几乎要在廊檐的秋风中冻僵过去,才终于见主屋门从里打开。
月华下,贺兰毓披着件薄狐裘大氅踏步而出,衣冠楚楚,一身华服纤尘不染。
待恭送他的身影出了院门,云嬷嬷与观灵进屋去,脚下步子不由怔了怔。
里头的烛火早已熄灭了,空气里满是弥漫的靡乱气息,寝间床榻上凌乱不堪,观灵一个黄花大闺女光看一眼都把脸烧得通红。
云嬷嬷瞧着却是忧心,打发了两个丫头去换被褥,忙进浴间寻温窈,一眼却是没看到人。
她往前去,不成想近到桶边一看,才见温窈竟已双目紧闭毫无意识地沉进了水里!
“灵丫头,快去追上相爷,请他速速派医师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