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离职啊。也是没想到老人家重点居然在这儿,隋然哭笑不得。这件事除了淮安,从头到尾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想法,她就是随波逐流的小鱼虾,是淮安的两个朋友之前跟我老板讲,说想让我去她们临港园区管运营,我说我不行,我也不太想。我老板觉得换平台换工作比我在现在的公司好,她到昨晚都这么想的。我真是服了。她不知道我跟桑总她们
隋然蓦地停住。
停顿突兀,冯老拿开酒瓶,眼神传达出预知后事的讯号。
隋然没有立刻回答,她弯腰翻弄购物袋,从中找出一瓶给自己买的果酒饮料。
有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隋然低声说,元旦来之前,淮安和她的好朋友,就是我刚刚提到的桑总散伙了。要我说的话,一多半原因是为了您。
她垂眼看配料表,百分之零点几的酒精含量约等于无,跟医嘱不冲突。她想象着老人家皱眉表示不赞同,没准儿还有些莫挨老子的嫌弃。
隋然拧开瓶盖,亡羊补牢地添了句:当然了,决定是她做的,跟您无关。
冯老就着瓶口支吾了句,隋然没听清也没追问,接着说:她们散伙是一码事。之前,大概去年年中前后,她们一块儿经手了一个项目,那项目应该是蛮有潜力,不过就是开发的人不懂经营,做人也有点然后机缘巧合,我把这项目介绍给淮安,所以她们接手了以后,淮安给了我两帕的股权作为报酬应该是股权吧,有投票权可参与决策而不单单只分红的那部分。
然后,她们这段时间在筹划把这项目卖掉,差不多到最后阶段了,但是项目的开发者不愿意,就来找我,想要买我的这两帕。
您说巧不巧,两边份额一样,决定权居然在我手里。
开发者那边给我的价格真的很高,而且白纸黑字立过协议,等我随时签字的。我想呢,这肯定要照顾自己人,所以,我拿那边的报价去找桑总,问她们要同样的价格。
隋然撑着脑袋,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出金额时,她有意关注冯老的反应,看到老人家的眉毛微微一动,她心说,多少还是受触动的。
所以,我相当于跟桑总也撕破脸了,我怎么可能去她们那儿?隋然嘲弄地嗤了口气,想笑,但是没笑出来,我知道在您看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我刚才感觉不好受,说出来好像就那么回事,可能过几天再看也没所谓了。
冯老一小口一小口喝光了那支酒,才像从神游的状态返回尘世,把隋然几分钟前说出的话听进耳朵里,问:给你了么?
什么?
钱。
隋然揿下锁屏键,屏幕上除了应用的推送和各种广告,并无到账通知的短信,她摇摇头:我给她们的期限是今天上午十点,如果十点前不到账,我下午去跟开发者和他的律师见面。
她转过手机给冯老看时间。
09:12。
冯老新拿了支酒,这次是芽茶梅酒,呷了口,眉头一皱,没劲。
总不能一大早给您喝烈酒吧。隋然笑着说。这次带来的六瓶都是她精挑细选的低度数酒,纯当酒味饮料而已。
冯老嘴里含着酒,模糊地发出表示否认的单音词。
隋然不理解她想表达什么,也没说话。
老人家咽下酒,说:小隋,你同我演苦肉计伐来塞。她摆摆手,不灵的。
隋然睁大眼睛,不知觉牵动额角伤口,她按了按伤口周边,阻止痒痛的感觉蔓延,难以置信地重复了遍:苦肉计?
小隋你想没想过,为什么你朋友不多不少给你两个帕?冯老薄薄的嘴唇微抿起,笑得不怀好意,又为什么不早不晚,这个时候散伙?
老人家真像出世的狐狸,视线浑似利刃,轻而易举看透,随心所欲戳穿。
隋然绷紧了,从头发丝到交叠压在椅子下的脚。
她不由自主地坐直。
你好好想想。 冯老说,有些事没有那么巧的,你是当事人,你了解情况。
隋然若有所思地点头。
她确实从淮安那儿了解了不少东西。
按时间线来看,淮安来海城是为了冯老,未来重心放在海城也是为了冯老。
为了一个明珠蒙尘的、她一度以误入歧路来形容的前研究员,值得花那么大代价,费那么多心血么?
等等,淮安做过冯老的背景调查,最早做调查是什么时候?
和遇安投资紫微垣是同期并行的么?
有可能么,她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就埋了这样一个伏笔,提前押下2%的股权作为扭转局面的王牌?
小隋?冯老笑眯眯的,似乎从不可言喻的攻心计中体会到了巨大的乐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唔片刻后,隋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明白。我是当事人,我想过。上次跟您聊完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想了很多。
她想过为什么她向恩月姐、芮岚漫天要价,而淮安的反应却那般平淡。
想过淮安是猜到了她的计划,还是预料到这一步。
两者区别可大了。
前者可以乐观理解为对她的信任和了解,后者
后者就像冯老说的苦肉计。
淮总抛家舍业,赌上全部身家,只是给冯老看的苦肉计,而她是这场草灰蛇线的计谋中的一部分。
没必要。
隋然挥挥手,驱散飘到面前的猫毛,舒展开双腿,想让语气轻快自在,但没成功。
她摆弄了一会儿手机。有几份文件她一直没敢确认有没有保存。
所幸,保存了。
也许在您看来,有些人很聪明,太聪明了,喜欢玩一些有挑战性的游戏,把生活过成游戏。她她们不是。
她给冯老听录音托魏先生律师的提醒,那天去遇安,她从头到尾开着录音笔,因此录下了两场尚未展开便消弭于无形的冲突,包括Fiona的不可能,芮岚的大发雷霆。
给冯老听桑总后来发给她的长语音。
事无不可对人言。
两人无声对视,桌上暗淡的手机重又亮起,显示出淮安的通话请求,隋然没动,冯老弯腰抓了把松子。
你们中介唷演戏自己都信的。老人家下巴一抬,转口问,不接吗?
淮安这个点儿弹语音蛮少见的,难道是海澄联系不上她,索性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跟淮总讲了?
事已至此,讲没讲都无所谓,隋然点了拒接,回:「不方便[皱眉]」
确实不方便。
剧情进展到关键时刻中断,再续,很容易丧失原有的力道。
冯老对(广泛意义上的)投资人抱有根深蒂固的敌意,导致她将对方的动机、目的都从最坏的方面去想,可投资人也是一个个人,固然掌握金钱、资源的调配权,但还是一个个要呼吸的、要吃饭的人,不是冰冷的机器,不是设定好模式一成不变的程序。
淮安投出的橄榄枝,冯老自始至终并没有明确表示,没说做,也没说不做,模棱两可地吊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