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中介讲话太难了,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实际上防备心特重,你讲一句话他能曲解你十个意思,跟你聊一晚上能把你哄得服服帖帖,当时感觉很开心受益匪浅,结果回头一琢磨,没有一丁点参考价值。就这位宋老板,认识他听说过他的人万儿八千,我问到他号码费了十七八道弯。微信上聊几句,过会儿你再想跟他说话,又得加一遍好友。行吧,列表好友太多,新萝卜顶老萝卜,坑少,萝卜多。
不过真正见面了,人也不错,见面三分亲嘛。宋老板讲义气的,他说冯老可好一人,两次人生重要关口都给了他好大的帮助,说冯老是他贵人。哎,你不能信吧,宋老板还去庙里帮冯老拜过。
宋老板说早先不知道冯老以前做什么的,他现在也不大清楚冯老以前做什么,就感觉这大姐很奇怪。当然是第一印象哈。买地买房的条件罗列了一大堆,少一个变通一点都不行,可把宋老板折腾坏了。后来接触多了就好了。反正中介判断一个客户好不好,就看他/她付中介费爽不爽气。冯老蛮爽气的。
还有哦!隋然思维活跃到极点,想到一出说一出,淮总果然真知灼见。冯老当时买那块儿地其实想做研究室,但是资质什么的没拿下来。一直空着,她自己也不住在那儿,那地方不能住人。宋老板去过她住的地方。
宋老板跟冯老也是有缘分,他最近一次见冯老是四五年前,去她家那次。那会儿他做生意失败,赔了不少钱,差点儿住桥洞。刚好那天冯老主动给他打的电话,喊小宋帮忙。
他说冯老家里养了好多宠物哦不是,动物,猫啊狗啊兔子,还有老鼠!
冯老叫他去帮忙也是因为有只猫不知怎么困在树上了,困了两三天,就不下来。那宋老板也够给力,十年没见,听说要帮忙,二话没说爬树上帮冯老把猫逮了下来。
非常孤僻的一个老太太,宋老板说到这点很感慨。养了一屋子动物,身边这么多年估计是没有一个人陪着但凡有个作伴的,不至于去找十年前经办不动产的中介。
宋老板说要不是他惦记着,有事没事打个电话,兴许老太太哪天没了,都没人知道。他也常劝老太太出来走走,还想给她介绍朋友您说这老大一男的,慰问慰问身体健康日常生活就得了,还要关心人感情世界,给人介绍老伴,夕阳也不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给烫红的呀。
不过后来冯老也骂他,晾他。威胁多管闲事就把代理权收回来。宋老板才靠着那地方回了点血,也怵老太太。
这次巧,宋老板现在不指着老太太那块儿地赚钱了,老太太威胁对他不顶用。他明后年打算拓展业务去其他地方,往后大概率不在海城常住,所以他最近也在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个靠谱的人好赖照看一下老太太。
他说我们也是缘分到了。我头几次给他打电话他没当回事,最后一次电话提到冯老那地的门牌号他就有种预感,感觉我就是那个人。
说到这里,隋然嘿地笑了两声,听到笑声自己也觉得傻,刚好淮总递了瓶开盖的纯净水,她拿着一口气喝了小半瓶,手背抹去唇上的水,权当掀过这页。
我想明天自己先去他给的地址看看,你不能去的。
宋老板说起冯老住处情况时,撸起袖子直搓汗毛,被吓的正常人走的地方都没有,大大小小各种动物,简直是个小型养殖场。
那地方淮总您去了肯定难受。
平时路上碰到流浪猫,或是路人牵的狗,哪怕十米开外,她也会不露痕迹地礼让。
隋然观察下来,认为她应该是不怎么喜欢宠物的类型,毕竟一年四季轮番掉毛,容易刺激洁癖的神经。
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不找得到冯老,明天肯定有结果!
隋然激动地扬手,瓶里的水眼看晃荡着溅出一星两滴,被人及时盖住了。
淮安眼疾手快,抢救下无盖可依的半瓶水,免去任何一人兜头冷水的危机,接着把手臂上挂了一路的外套递给隋然。
衣服穿上,一会儿下去冷了。淮安指了指电梯,随即想到什么,指着斜前方问,去洗手间么?那边。
她不说,隋然还没意识到俩人一直在商场转。
商场暖气开得足,两人兜兜转转了半小时,隋然热得满头汗,不想再加一层,于是摇摇头,说:我去下洗手间。
隋然是冷水打在手上时赫然清醒过来的。
她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记得自己干了什么。
准确地说,她记得在餐厅门口那段,后来颠三倒四说了不少话纯粹是转述宋老板讲话的流水账,没过脑。
可前面那段突然涌现脑海。
她想起鼻端掠过的薄荷混着香水的清香,接着想起指尖蹭过脸颊的触感。
隋然整个人跟着哗哗的冷水冷了下来。
冷到脚底。
她望着镜子里一张红到脖颈的脸,眼神呆滞。
口袋手机嗡嗡震动,隋然打了个激灵,拽了张纸胡乱擦干手,重新回到小隔间。
一连串震动不是来电,而是海澄气急败坏的隔空拷问。
「你见老宋了?」
「淮安也去了??」
「艹!」
「你别告诉我你找老宋是我想的那样,如果是那样你明天不用来了,你来我免费送你上天[火箭][微笑]」
微笑表情十足讽刺,隋然烦躁地揪了揪头发,纳闷海澄是怎么知道她跟宋老板见了面。
点开宋老板的朋友圈,发现他二十分钟前发了一条朋友圈,隔着栅格屏风拍的她和淮安淮总弯着腰似乎正在叫她,人背对镜头,半个后脑挡住了她一半面孔,俩人都没露正脸,但足够熟悉的人一眼认出是谁。
配的文字看上去真情实感:「今日与小友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啤酒][玫瑰]有缘不叹相逢时迟,来日再聚。」
海总的头像赫然在点赞列表。
隋然捂着脸长叹气。
这都什么事?
乐极生悲,宇宙真理。
卫生间空气清新剂是很清新的柠檬味,但隋然也不能住在这里不出去面对现实。磨磨蹭蹭几分钟,想了又想给海总简单回:「明天给你解释[鞠躬]」
干脆关了手机,一并关掉远方和明天的烦恼。
她出去时淮安也没说什么,只问:现在好点儿了吧?坐车没问题。
隋然点点头,扯出一个笑:好得不能再好了,完全没问题。
假的。
回程开得有点快,十点多钟一路畅通。
到淮总家,隋然第一件事是去洗澡。
洗完出来喝水,淮安就在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过来。淮安招招手。
隋然心里扑通扑通跳,有点儿不敢。
今天说到底是她撒欢胡闹。
酒没醒的时候逻辑链条可自洽了,自尊又自强,说什么做什么都理所当然,清醒了一回想,能被自己吵死。
太能说了。
淮安不催她,往沙发另一头挪了点,又问:我以前,是不是给你压力特别大?让你很紧张?
隋然脱口反对:哪能。
淮安问:那你为什么一见我就绷着?
淮总眼神利,不像刀片那么夸张,但看人很深,深到心底,到骨子里。
隋然骨子里就是有一条弦紧着绷着,平时没感觉,一到淮总面前总是潜意识抽紧,就像走在云里雾里,不踏实,每一步都在跟自己较劲。矫情,自己跟自己较劲,她心里门儿清。
可能生理构造和社会环境熏陶的因素,女性有很细腻敏感的一面,往好了发挥是细致、妥帖,不会让人不舒服。往不好了就是谨小慎微,不自信。
她踌躇着不动,淮安自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