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妧道:“本宫此次来,是有要事要同陛下说。躬桑礼的意外,禁军有不可推卸之责,守卫皇宫的军队,可不能捏在别人的掌心,皇帝以为呢?”
纪昭垂着头,坐得端端正正的,抿了抿唇道:“全凭长姐裁度。”
“陛下才是天子,哪能事事由本宫裁定?”
纪妧放下手中的策论,上挑的凤眼蕴着睥睨尘世的傲气,淡然道,“陛下如今年纪渐大,也该试着执掌朝政了。正巧四月殿试放榜,事关我朝文脉,皇帝不妨放手一试,培植些自己的心腹。”
纪妧将“还政”之事,说得仿佛在归还一件不要紧的玩具般轻松。
方才还唯喏的纪昭瞬时抬头,瞪大眼震惊道:“长姐……”
纪妧却是抬指示意他禁言,冷然道:“天底下的东西,是你的总该是你的,有野心,也要有分寸。但愿皇帝,莫要辜负了本宫这些年的栽培。”
说罢她略一颔首,起身离去。
像是承受不住纪妧话中隐含的深意,纪昭久久怔愣原地,既红又白,瞬息万变。
春夜微雨,墙角的杏花沾了些许湿意。
永宁长公主府,廊下的宫灯亮得热闹。
沐浴更衣的纪初桃在侍婢的搀扶下挪回寝殿,却在见到殿中等候的祁炎时一怔。
“你还伤着呢,来这作甚?”纪初桃惊讶,又气他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断了胸骨还到处乱跑。
祁炎穿戴齐整,倒看不出胸口有伤,负手看着泡澡跑得脸红扑扑的纪初桃,晦暗道:“两月之期未过,臣还需日夜服侍殿下。”
他竟还记着这事!
纪初桃搭着侍婢的手,一步一步蹦过去道:“本宫准你休养一月,快回去!”
本来日子就不多了,还休养一月……祁炎如何舍得这般挥霍?
便当做没听见,顺手接过纪初桃解下的披风搭在木架上。
纪初桃既气又好笑,看着祁炎慢斯条理“服侍”的样子,拧眉道:“你若不听话,本宫就叫人将你绑回房间!”
祁炎背对着她,单手拿起小香炉熏了熏她华美的衣裳,似是笑了声:“他们打不过臣。”
纪初桃坐在榻上,登时无言。
半晌,她叹道:“小将军,这样不好。”
祁炎熏香的手一顿,皱眉想:她突然拒绝自己的靠近,终究是厌烦了么?
然而未等这个念头占据理智,便又听见少女无奈的嗓音传来,轻软道:“对你的名声不好。”
纪初桃觉得,祁炎做客卿时,尚且能有几分尊重。但若是总往自己房中跑,传出去人言可畏,于他仕途不利。
祁炎的心忽得一软,所有的阴霾都烟消云散。
“臣能侍奉殿下的时日不多了。”他道。
纪初桃微微睁眼,听到这句话,心里漫出一股莫名的惆怅来。
是呀,四月份他就要走了,以后见面的日子只会越发稀少。一想到如此,心里酸酸胀胀的,说不出的滋味。
“那,你随时可见本宫。只是你还有伤,不要做这些琐事了,侍奉之类的,宫人们自会伺候本宫。”纪初桃情不自禁放轻了声音。
闻言,祁炎放下熏炉转身,逆着烛火的光更显得五官深邃,问道:“随时都可见殿下?”
“不方便的时候,就不能见。”纪初桃留了个心眼,譬如沐浴就寝这样隐秘的时候,当然不能有外男。
祁炎锋利的眉目舒展开来,顺杆而上,踱至纪初桃榻边坐下,“那臣看着殿下入睡。”
纪初桃不太习惯男子在侧,可之前御宴行刺、躬桑春雷,祁炎都已经占据过她榻边位置,这时再赶人未免有些矫情。
何况祁炎还有伤呢,就当是哄伤患的一点让步罢。
纪初桃想着,没答应也没拒绝,自己脱了绣鞋上榻,盖好被子。
祁炎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算不得多细致,力道也有些重,可就是有种令人心安温暖的感觉。
昏暗中,纪初桃的眼睛水润澄澈,提醒他道:“放下帐帘。”
祁炎眸色黯了黯,依依不舍地将帐帘从金钩中取下,带着沉闷张扬的笑意问:“殿下可要握着臣的手?”
“不要!”知道祁炎在取笑自己,纪初桃想也不想地拒绝,翻了个身不理他。
脚扭伤后行动格外费体力,今天入宫出宫忙了一日,纪初桃闭眼不久,便坠入了浅浅的梦乡。
祁炎隔着清透的帐帘看她,榻上小小一团隆起,有几缕乌发调皮地从帐纱下漏出,半垂在榻沿。
祁炎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墨发保养极佳,冰冰凉似上等绸缎的质感,令人沉迷。
胸口断骨处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和满腹的思绪想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祁炎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但他控制不住心底的执念。
纪妧吞下去的东西,绝不会再吐出来。她答应纪初桃赦免自己的罪罚,并非真心诚意冰释前嫌,将自己调离永宁公主府,便只有一个可能:
在纪妧心里,他对纪初桃已没有利用的价值,有更好的人选取代他的位置。
那个新的替代品是谁,祁炎尚且不知。他只知道无论是谁,都别想从他手里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