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杉笑意羞涩内向,尊敬劝慰她般,又道:“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年宣家抄斩, 宣三同样遭此骂名,谁能想到有朝一日, 这种骂名, 也被安在你头上呢?你就……”
“好生受着吧。”
秦云杉爱极了戳人心肺, 一戳还一个准。
顺带夹着挑拨离间,三言两语,将她和宣珏过往撕裂得面目全非。
谢重姒当时茫然失措,升腾而起地第一个念头真的就是:
他在用相同手法报复回来, 反噬折磨。
他恨我。
后来每次看到秦云杉,谢重姒都额角直跳。宣珏察觉到异样,差人问询后, 再也没让秦云杉在她面前出现过。
后来秦氏更是被宣珏狠削, 秦云杉牵扯进谋逆旧案, 那年秋后问了斩。
如今,隔了数年光阴的后世,前尘水月镜花反倒清晰明了,不再困顿她心, 谢重姒只是拢袖,侧身给江州司腾出位置,道:“啊不至于,本宫要凑热闹可去戏楼听曲,江渚泛舟,没必要折你身上废精力。是有人想要问你话。”
秦云杉这才看到她身后的江州司。
陌生清丽的女子,脸上没甚表情,古井无波的眸冷淡疏离,不含情绪地扫了她一眼,打了个手势。
秦云杉没看懂,突然听到尖锐刺耳的问话,开门见山至极:“你这一代人,谁被做成了偶人?”
秦云杉僵住。脸上的疯癫稍退,荒诞愕然地打量起江州司来。
许是江州司过于面无表情,让秦云杉心慌意乱,恶毒的表情都收敛了,颤声道:“我、我不知道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江州司顿了顿,刚想开口,一旁谢重姒知她不擅审问,接过话来,淡淡地道:“秦五老夫人服毒自杀了。临死前,托付本宫,取你性命。还说了些什么‘逆□□道’、‘自取灭亡’的话,说秦氏罪孽深重,以人制偶,是亵渎神明。”
这其中显然有扰乱秦云杉心绪的字眼,她神色重新怨恨起来,恶狠狠地道:“自杀了?好啊,死的好。”
死到临头,她再无所顾忌:“亵渎神明?家里头可做梦要取谢代之呢,神明算得了老几?还不是给凡夫俗子鞭策的走狗?”
领路的狱司见状,连忙退出牢房,很有眼力见地向外走出许远。
确保不会听到宫闱秘辛,惹了贵人的眼。
谢重姒任由狱卒小心翼翼离开,笑眯眯地半跪下,和秦云杉平视,回忆起田姜临终前的忏悔。
田姜有说,秦云杉在给她虚假捏造的希望。这么说的话……
“你诓骗老夫人,说她子女还活着?”谢重姒一挑眉梢。
秦云杉刚想扯谎说真的,又听谢重姒道:“真的假的?她信以为真。差点要对我下杀手。”
闻此,秦云杉心满意足,咂摸到了点田姜临死前的凄惨,得意地笑起来:“当然是假的。虽然当年追杀时,只杀了秦墨,但秦云琪么……都断了条胳膊,哪里活得下去。”
谢重姒瞳孔一缩。
田姜儿女早丧,为此她和秦家仇恨敌对。
谢重姒早料到是豪门龌龊,但她着实没想到牵扯出这一宗内幕秘辛。
因果线索猛然串联成片,砸得谢重姒呼吸一滞,担忧地望向江州司。
秦云琪断了条胳膊……
而师姐同样失左臂,去长舌,成了个游走于红尘之外的怪物。
怪物冷淡地盯着秦云杉半晌,被猝不及防的身世拉拽入红尘,她迟疑片刻,桃子继续替她说道:“断了胳膊?”
江州司抬高左臂,冷冷问道:“像这种吗?”
壁上火苗愈来愈旺,裸露在衣袖外一截左手,深黄如古木,细纹遍布。
秦云杉心惊胆颤,直觉告诉她此为木质。
她的手是假臂!
老宅深宫里出来的人精,秦云杉反应不慢,再联系到江州司问的话,登时反应过来谢重姒是在诈她,愤怒地吼了声:“你骗我!田姜根本没信,对不对?!她是不是还活着?你骗我说她死了!!!”
谢重姒叹了口气:“没骗你,她信了。也过世了。”
嘴里说着不信,灵魂深处,也希望儿女平安顺遂啊。
江州司忽然指骨一动,迅然靠近,抬起右手扼上秦云杉脖颈,愈收愈紧。
谢重姒由着她发泄,做好给她收拾烂摊子的准备,她却停了下来,放开手,将人一扔,踏步出门。
秦云杉咳嗽不止,暂时捡回一条命,挣扎着问道:“你为什么没死?”
她死死盯着江州司出尘洒脱的背影,一字一句地道:“你为什没死?!这种伤,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父亲需要女儿入宫,暗中做了手脚,让本来置身事外的五房,不得已奉上“八字全阴”的女儿。
结果田姜心软,事到临头让儿子带人逃离,被家族派出的侍卫追杀。
侍卫只杀了田姜儿子,禀报未曾找到秦云琪,他们也没怎么在意,毕竟三岁大的孩童,失臂丧舌,无人能收留救治。
可为什么时隔二十余年,她能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凭什么?
凭什么她忍受家族倾轧利用,又在宫闱痛苦磋磨,这个本该死的人却能这么潇洒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