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可否告知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乌舒先前拦着朱明镜不肯让他说出来,就是不愿意再提及那段往事的意思,可若是不说,怕是要被无休止的东问西问。
“等陶岸醒了让他给你看。”
莫名其妙的感觉,仿佛他说的不是个人形状的生物,而是带显示屏的精密的机器。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朱明镜好心提醒道:“是计算机,老旧弃置的计算机。”
陆渊源:“……”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觉得最近这几天他的世界观似乎发生了些许的偏差。
“陶岸之所以能看到记忆也是这个原因,电子设备傍身,还有无处不在的信息网络,算是人间当下的时代留下来的遗害。虽然如此,但他能看到的也只是本体知道的记忆。”
乌舒解释道,好歹叫陆渊源稍稍安心,陶岸探知到的也只是混乱记忆状况下的“真实。”
陆渊源又觉得不太对了,“且不说电子设备这种东西,电这个东西诞生的时间也没千年万年之久吧!”
他可没忘,这两位看着可不像是近百年间诞生的。
朱明镜代为解释,“陶岸换了几十个壳子了,这个壳子用的时间不短,差不多也到时限了。”
壳子?还能换?
陆渊源仍有疑虑,但适时不再问。
几句话的功夫,乌舒领着两人到陶岸住处,恰好这会儿的陶岸是醒着的。
“你们怎么还在?有这会儿的功夫肯定不谈情说爱浪费花前月下的大好时光!”
“谈个恋爱要死要活,追个人追到冥府来,逮着机会还不抓紧秀恩爱。”
“……”
陆渊源了然,那时候的没有否认拒绝,这会儿就得应承上去。
回头看见朱明镜的眼神更是无地自容,只好梗着脖僵硬笔直站着,不再回望。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却心里催促,快别说了!
“我有点好奇你和乌舒的经历了,看了我那么多八卦,好歹也得跟我讲讲你的事儿。”
正好乌舒见陶岸醒了去给他准备东西了,陆渊源便想从陶岸这儿听一听。
毕竟这人只喜欢八卦,却没什么精明厉害的优点,温和慈祥的中年大叔模样,看着就十分疼爱小辈的那种。
陶岸也不推辞,他看人随眼缘,冥主大人好与不好不可言说,陆渊源是极合他眼缘的,何况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他也不觉得为难。
也亏得这是个计算机,跟个大幕布一样的,大概给陆渊源看了一下,顺带的朱明镜也看到了些不一样的。
毫无疑问,陶岸曾是个正经八百的人,出身浔阳郡,算不得名门望族,只是个烧窑的。
手艺活嘛,那年代也算安身立命的根本。
样貌俊秀的小伙子大多不用媒人上门,他们只消有个心上人,赠把乌木梳或是乌木簪就敢回家求着家中长辈前去提亲。
可惜了,陶岸是个顶胆小的,他长得不差,喜欢的姑娘却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他也挑了把顶好的乌木梳打算送给心上人。
黑褐色的阴沉木,细腻的木纹,触手温凉,打磨的像镜面一样,花了他半年积蓄的乌木梳。
说来还挺可笑的,街坊四邻都知道,烧窑那陶家的小子,没什么不好的,只有一点,特别抠。
吝啬可不是贬义词,君子嘛,抠门也叫恭俭。
陶岸他不占小便宜,只是舍不得花钱而已。
吃喝玩乐的基本不碰,嫖赌更是半点不肯沾。
邻里笑他,“小陶啊,你每日里这样节俭怕是省下了一座金山了吧!”
“哎呦,那谁家姑娘嫁过来可有福气了。”
谁家的姑娘啊!八字还没一撇呢!
相熟之人都知道,陶岸是个肯为瓷器花钱的,他偏爱收集跟他所做不一样的,大多贵重无比。
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子会把新买的瓷器一样一样的仿制,同行人笑话,偏他一意孤行,还要将掠水上釉细细记下来,惹了不少厌恶。
外行人都笑话,穷小子肯一掷千金的不是如花美人,宝马香车,居然是冷冰冰的瓷器。
街坊四邻早知这小子的秉性,花的又不是自家的钱,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冷不防知道那抠门精居然花了半年的积蓄买了乌木梳,都寻思着,这傻小子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了?
边又悄无声息为那家姑娘掬了把同情泪。
更有鬼怪误人的说法,说什么他定是被哪里的山精鬼魅迷了眼,不然怎会如此疯癫!
是不是山精鬼魅陶岸不知道,但他这样的抠门成精畏畏缩缩的人,始终没有将这柄珍贵的梳子送出去。
流言蜚语在前,他不敢。
家世浅薄,他自己又知道在周遭人的风评,后来,得知了那姑娘定亲后更是彻底歇了心思。
乌木梳被锁在最深处,他时不时要拿出来看一看。
红颜嫁作他人老,儿孙满堂,再与他无关,终是彻底断了念想。
知道他当初为何买梳子的好友后来见他日日摩挲那柄贵重的稀罕物,便取笑他。
“你莫不是因着这东西贵重舍不得送给人家才错失了姻缘吧?”
那时年近半百还是个孤家寡人的陶岸也有些摸不准了。
别说,抠门精做出这等事也不奇怪,乌木梳精致贵重,赠予再无交集之人……自然舍不得。
终于在快死的时候,陶岸知道了那柄承载他少时情意的梳子竟然变作了人的模样,辗转千百。
人活一世,百年匆匆,他这样占了别的物件的一缕孤魂,竟也历经了无尽的岁月。
还有几分戏剧,乌舒是因陶岸而生的,而身为人的陶岸已死。
魂与灵杂糅,身躯与性命相连,他们成了彼此相生的支柱。
陶岸笑道:“很奇怪是吧,就算没有我也还有冥主大人,还有其他千千万万的人类,他总有办法继续存在的,物妖费尽心力,居然只是要我一直存在于这世上。”
只是人而已,哪有一直存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