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荡无所依的游魂见着一具灵已散尽的尸身,他上去占了,附在了尸身上,这姑且算是借尸还魂。
陶岸如此毫不避讳,朱明镜幽幽长叹也没再揪着不放。
南境的这些……人,生不由己,死不由己,便默许了些出格的规则,他没有苛责之意,只是这等术法到底是禁术。
借尸还魂,对南境诸多不伦不类的人造之魂而言,更像是废物利用罢。
但陶岸是个人,他视与乌舒一类的物种和人无异,那便是借尸还魂了。
“这还是乌舒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术法,我问他,他不肯说。”
朱明镜想也是,要是他,他也不会说。
不过他倒是很奇怪,既然这等术法都用上了,何不直接找个死人的身体附上去,翻来覆去还是只能留在南境。
“为什么不找人的尸身,相较而言,人更容易些。”
贪图长久,自然是人更好些,当然,代价也更大些。
陶岸静默好久才释然笑道:“冥主大人比我清楚缘由,乌舒他……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朱明镜没法给出确切的日子,只是他与冥府命途相连才堪堪做了冥府之主,前尘往事尽数舍弃,但有些人是自他成为冥府之主前就在的。
南乐常自嘲戏说,“我这般古日旧时的余孽啊!”
前两日离开的半面粉黛的胡娘,不着调老琵琶南乐,以及眼前这两位平淡乏味的怪物,都有着久远深埋的记忆。
久到天倾洪水,江河万古。
青天白月换了几代……
朱明镜从只言片语和他们对他迥异的态度中隐隐察觉到,他不是冥府选中的主人。
“我听说胡娘走了,前两日乌舒还问,这宿孽是惩罚还是恩赐呢?”
他问朱明镜,“你把他视为惩罚还是恩赐呢?”
朱明镜答不上来,只觉得为难,早听闻没人能在这位跟前撒谎,他不想回答。
“乌舒动用禁术将早死之人强留,这类的术法多少都有些贻害。虽说物妖因人而生,因人而死,但他如今已至末路。”朱明镜微微停顿后道:“你也是如此。”
乌舒将身躯一分为二,与陶岸同命,这二人本是共生的,如今定是要共死的。
“甚好。”
朱明镜难得惊艳。他与南境这俩人有过同桌饮酒的交情,嬉笑怒骂的情分,竟不知何时生疏至此的。
陶岸还好一些,惯常的微笑温润,乌舒每回见他都好似再看那欠钱不还的赖皮,但此时此刻朱明镜油然而生一种羡慕之情。
陶岸当时怎么说来着,“我既知他在,无论如何也不能由他随我而逝。”
乌舒喝醉酒了什么都说,朱明镜有幸听到过。
不是在陶岸死的时候才有自己意识的,他以一个人类看不到的姿态观望这陶岸,孤身一人,流言蜚语。
这个抠门的人,根本舍不得那样贵重的心意送给一个得不到回应的人,乌舒最开始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吝啬鬼,哪有讨姑娘家欢喜不舍得银子的!”
姑娘嫁作他人妇之后,他以为作为一柄传递相思的梳子,他已然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你啊你啊,误我终身啊!”
好在他生出意识的时日尚短,人世万千繁华也没什么吸引他的地方,就此消散也就是等一场未见的黎明而已。
陶岸短暂地低迷几日,而后面不改色,时时将他拿出来把玩,说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话。
“我今日见着依娘子了,她过得不错。”
“那个烦人的李大娘又找了媒婆来,她也忒烦人!”
……
“不娶媳妇怎么了,他们那些娶了媳妇儿的还高人一等了?”
“那谁他也这么骂我,活该跟瓷器过一辈子!”
“嘿嘿,不只瓷器,银子花都花了,梳子还是我的。”
得亏乌舒那会儿不是人形,不然怕是得翻百十个来回的白眼。
吝啬鬼!活该没媳妇儿!
陶岸是怎么死的呢?
老死的,陶岸这么说,乌舒也姑且当做如此。
刚过半百的人,老死的,那活到耄耋之年的岂不是要被叫一声“老不死”?
他死在了盛夏的尾巴上,勉勉强强没有发臭就被人发现。
吝啬鬼孤寡了一辈子,只有在陶器上人人称赞,他也引以为傲,凭借数十年的心得自己编写了本书,也不知道这本书是怎么碍着后人观瞻了,被寻了由头当做禁书。
凭着手艺起家的人都被打成了意图谋逆的叛臣,陶岸晚景凄凉,死前一夜正好下了凉凉的细雨,蒙面人将反臣的器械缴收,当场销毁。
陶岸家里连个大砍刀都没有,所谓的谋反也就是他花了一辈子收集的那些陶艺。
那段时间的乌舒耳朵清净了不少,反而有些想念以前那个絮絮叨叨不停说话的陶岸。
“哎……我想死。”
乌舒:“……?!”不行!
“其实,还是想活着的。”
“……”
刚成形的物妖差点没被吓散了。
结果他真的死了,说不上来是被气死还是打死的。
先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棍,倒地不起后紧接着被着官服的差役接连踹了心口几下,当时愣是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