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与人间互为归途,但又不能彼此干涉,陆渊源以为冥主大人降临也该神不知鬼不觉才是,却见这位大大咧咧同他手拉手走在街上。
两个大男人这般腻歪,难免会引得众人侧目,不经意回头看的时候陆渊源吓了一跳,差点松了手。
与他牵手之人一副张扬的女郎的装扮,脸庞分明的线条柔软了不少,标志性的狐狸眼还在,活脱脱就是一身量高挑的平胸美人。
朱明镜见他呆住,轻佻反问,“原来你是……喜欢这样的?”
“不,只是好奇,冥主大人会的真多。”
陆渊源面无表情,本以为他会厚着脸皮收下夸赞,却见这人捏着下巴道:“见笑,我不擅此道。”
您可真是谦虚了。
但这样养眼的一对璧人走在街上也会惹人频频回看,不至于这般泯然众人。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朱明镜道:“他们将我视为普通人,擦肩而过后就会将记忆流失于人海,你我只是平平无奇的路人。”
陆渊源却由此联想到了别处,若他依然是这凡俗中人,是不是朱明镜站在他眼前的时候他都认不出来呢?
不由得攥了攥手,他心想,那可真是……无比庆幸啊!
“不过有的人好像天赋异禀,但这种人不得不丢掉的记忆就会落到冥府与人间的通道里,消失殆尽,也算作辗转流离的证据。”
所以那些散发着宝石光辉又如同极光闪耀的东西才珍贵无比,或许见证了无数不被承认的邂逅。
“我听冥府往来的差使说道,对他们而言,皮囊和灵魂在生前同等重要,死后不计质量的缥缈之物,装载的是记忆与经历,那才是构成人的最重要的东西。”
陆渊源不以为然,他觉得这话有道理但也不全对。
“但那些失忆的人也不能认定他就不是原来的人啊!”
这算是为他自己辩解,前尘镜里的陆渊源无疑是他自己,是他已然失去了的,却是他坚定想要拥有的。
朱明镜神情莫名看他,狐疑笑问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失忆这回事骗过人家姑娘呢!”
陆渊源避而不答,默默将前尘镜所见捋一遍。
嘿,可能不是骗了谁家姑娘这么简单的事!
他是骗身骗心,骗财骗命啊!
陆渊源思虑要不要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但又觉得他并没有全然回想起来,那尚且算不得他的记忆,犹豫之下还是决定不说了。
那面镜子确实神奇,完整重现了陆渊源所有经历过的,包括他自己都不记得的。
但他五岁前的记忆模模糊糊,前尘镜里也没有。
按照人类的生长轨迹,他也不会是生来就五岁的孩童,然后在几乎死在街头的时候遇到了师父。
那是他以为自己与人间最后的牵挂了,他怎么会忘。
师父给他取名叫陆渊源,喂他吃饭,送他上学,好像那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师父温润哀伤有着化不开的愁绪,还会愣愣盯着他看。
十五岁那年,师父未去世前,有了陆渊源不记得的东西,他从前尘镜里看到的、二十五岁的陆渊源不知道的经历。
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忽而转成倾盆大雨,卧病在床的师父,还有不一会儿从街上消失的人群,他没地方躲雨,便只能冒雨回家。
旖旎似幻的景象,身着红色旗袍的女子,撑着一把月白天青的伞,仿佛跨过时光洪流站在面前。
她袅袅娉婷走在雨幕里,雨滴落在伞上嘀嗒作响又仿佛万籁俱寂,像是走入了鬼魅的世界,那女子回眸面无表情看他。
镜子里的陆渊源全然呆住,镜外的陆渊源回想起来仍觉得那时候的他可能就是见色起意。
陆渊源记得隔着一层镜子他看到时都为之沉沦,惘论不过十五岁的陆渊源。
美人在雨幕里望他,齐耳短发,狐狸眼阴沉又凌厉,朱唇轻点不怒自威。
已见过朱明镜真面目的陆渊源自然能认出来那是谁,但十五岁的陆渊源不知道。
随后那被雨淋成落汤鸡的陆渊源呆呆傻傻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听听这拙劣的搭讪之词,镜外的陆渊源感慨,他这十年来还真是从未长进。
那时候的少年并没有孤身在雨中站立很久,因为看着像是风一吹就灭的师父给他送伞来了。
“圆圆,不回家怎么也不找个地方躲雨?”
逍遥散人自来都是如此,没有棱角,温和沉稳,陆渊源从前以为那是天塌下来都不会动摇他分毫。
那晚发生的这些陆渊源都当是一场梦,朦胧模糊的美梦。
美人跨过水洼,散漫雨夜,终还是似轻烟般消逝,后半夜万物倾颓,绮丽旖旎终成噩梦。
师父去世了。
不知来历的神秘师父是他唯一的亲人,是唯一牵挂他的人,他去世的时候陆渊源还记得伞柄的温度和头顶温柔的抚摸。
他不敢哭,半夜的时候又忍不住躲在被子里啜泣,小声呢喃,像只失去至亲的小猫崽叫唤着,“师父……”
他不记得美梦,又或者那场美梦也只是噩梦。
不管镜外的陆渊源多大年纪,他都记得那时候的时时盼望奇迹来临,他还能听到沙哑温声的宽慰,带着轻咳微喘。
“圆圆把头伸出来,会闷坏。”
掀开被子再看时,空无一人……
那之后他才遇见了高文泽,继而才有了另外的现已丢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