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村的孩子们在师父的教导下,已经渐渐独当一面。滕家会继续开枝散叶,荣宠不坠。只是苦了你,从未停歇……”
四周安静了。
君临元年,冬。
董三无叛变,君帝密诏,着原扶摇将军奉旨围剿。
旨意下来的时候,滕歌早被借口支出王都,我从睡梦中醒来,想接过旨意。
被灯华闯入一把打落。
“不能去。”他咬着牙说。
我强撑着身子,套上冰冷的甲胄,镜中的女子毫无血色,因身体骤然清减,显得眉骨高耸,颇有几分凌厉又苍白的气势。
灯华堵着门:“你大可不必去,你明知道,等在面前的会是……”
“知道,”我按住腰间的佩剑,脖颈笔挺如优雅的孔雀,脸上洋溢笑容:“可我想见她。”
翌日。
董三无的人马在王都附近集结,那是一座巨大的瀑布。我布下天罗地网,示意初拂可以动手了。
董三无原本是打铁匠出身,因年轻时救过老回王一命,被封为异姓王爷。若他能安分守己,日后穿梭山野不问时政,也不失为闲散自在。
可惜一朝失策,满盘皆输,君帝眼里从不揉沙子,更何况,叛变这种诛九族的事。
我能调的兵不多,一部分是王宫的禁军,另一部分自然是驻扎附近的滕家军。经过几日的交锋,董三无渐渐落入下风,穷途末路之人,压根没有理性可言。
没想到他挟持的会是凌霄公主。
云桑因我而死,我便不能放任明珠被他利用、伤害。
我跟着他钻进瀑布,穿过铺满苔藓的山洞,来到一处别有洞天。
突然,前面传来明珠的尖叫,原以为是她遭了董三无的毒手。
顾不得初拂和灯华跟上来,便急忙往声音的方向赶。
那是个削肩若骨的背影。
仅仅是一个背影,便教我认出了,是叶真。
她将董三无高高地举起,狠狠地掼到地上,不留活口。
轻松又流畅的动作,令明珠吓傻了。
满目的飞花,迷失了我的眼,她回过头,面色一派平静,却是迎面一把剑飞来,穿透我的胸口,将我钉死在绝壁上。
“老回王与君帝早有约定,愿以江山盟誓,要你一条命。”君候站在叶真身后,始终保持着一臂之遥的距离,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抬起被烧毁的半张脸,淡淡的对我说。
“说到底,滕家……只能有一个滕摇。”
言下之意,宫里的,和我,只能留一个。君帝选择了听话的那位。
我抵住绝壁,自心口,拔出那把剑:“我不管什么王权,只要你答应我,把这朵两生花,给她服下。”
我小心翼翼地捏起差点被斩断的花茎,从滋养多日的心口连根扯下,向叶真空洞的双眼扬了过去。
绝壁如此冰冷,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约莫早就流干了血。
恍惚看见那湛蓝色的衣袍,缓缓划过灼灼的桃花树……
还有那白衣胜雪的人儿,坐在木椅上笑容温煦又羞涩……
不知那机灵古怪的小红鸟,会不会吃成气球一样圆……
还有君尽瞳……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
天保定尔,俾尔戬穀。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吉蠲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尝,于公先王。君曰:卜尔,万寿无疆。
神之吊矣,诒尔多福。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遍为尔德。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承。”
我死了,他终于能安心了……
是夜。
一个香囊呈到御书房,君帝摆摆手,让小太监拿至一旁。
他明明给过这女人机会。只是她没珍惜。
豆大的烛火燃至尽头,晃过案牍上叠成小山的奏折,就算不眠不休的看,也未必能看得完。
看得眼睛酸疼,他站起身四处走走,见案牍旁放了一碗桂花莲子羹。静妃素来懂他的喜好,即便不能将她册封帝后,也有多年的夫妻情分在,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尽管他也不太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喜爱吃甜食的。
无聊之际,他用余光瞥见扶摇将军的遗物,那个不起眼的香囊。
素净的,与她招摇的风格,不同。
君帝四下打量,看来确是她贴身之物了,拴着香囊的细绳都磨黑了。真是个不修边幅的女人。
他随性解开香囊的系带,抽出一条干净的卷云黑绫。
黑得像她的眼睛,总是透着鲁莽和狡黠。
让他觉得心情沉郁,冷冷地扔在地上:“她当真死了?”
“死了。”小太监低眉垂眼的道。
这个答案,本是他最该听到的。如今听着有些恍惚。
她是如此的桀骜难驯,怎会在他身边安静待着。
他忽然觉得有些食不知味,嘴里的桂花莲子羹好像也没有那么甜。至少他不确定,有没有那日在滕王府碧池边,她挽出衣袖,亲手给他掏出来的甜。
君帝放下桂花莲子羹,翻看这条卷云黑绫,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用料是深得他心的考究。
这么考究,反而不像她了。
蓦地翻到绣着的一行小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登时漫过脑海,将他生生吞没!
“你们主棋者不是知命之人么,能不能算透别人的命……”
“大势如江河,由无数人汇聚而成,我们只能参透大势,看不透别人的命,甚至连自己的命,也由不得自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嗯?”
“修我甲兵,与子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