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滕歌打过吵过闹过,真性情的处过很长一段时日,这个对谁都没好脸色的师兄在听到好话时,脸色比听到坏话还臭。
“师兄,要不我们回简山清修吧。这些年凡尘俗事傍身,你的天赋被埋没不少,不如从现在开始清修,很快就能跟上师父的步伐,早日成仙。”我拐着弯劝道。
原本阴沉着脸的滕歌扬了扬唇。
我再接再厉,见缝插针地补上一句:“我带上你,你带上银子。”
我心想,即便是听不惯好话的师兄,也会被真心实意所打动。于是放下碗,走到他跟前,看准位置,朝他怀里坐下去,谁知滕歌在我屁股落定的一瞬间,忽然变换了坐姿,坐得极为歪斜,让我陡然落了空,吧唧的,掉到地上。
我疼得咧开嘴,这个计划果然不顺遂,不过我也豁得出去:“师兄,咱们一起私奔吧~”
滕歌也放下碗,淡淡地看着我:“你闹什么。”
我见他不为所动,好像精力耗尽的垂垂老翁似的,古井无波。
“如果是四王爷或者小王爷登基,我没有理由劝你抛开荣华富贵,远走高飞。可登基的是君尽瞳啊。傩教和滕家素来不合,他又是傩教推选出来的,自然不会照拂滕家……”
滕歌就这么任我抓着他的手:“是么。”
“怎么不是。”此话一过,仿佛被他捉摸不定的态度抽干力气,心口涌出发堵的感觉,嘴皮也说不顺溜。
滕歌看了一会儿,嘴角若有似无地笑了笑:“你长大了。”
我微微皱眉:“话都说不好了,怎么是长大了。”
“没长大的时候,说话不过脑子,话就说得顺溜。长大了,可不就是说不得、做不得。”滕歌抽回手。
我已经顾不得师兄有的没的这些话,凡是能劝动他的,必诚挚地掰碎揉圆了跟他说。只是说到最后,他仍不为所动,确切来说,他的神色已近乎平静,眉目不露光芒。
“师兄……”我终于意识到,光凭几句话就想让他放弃尊崇与声誉,那是不可能的。我属实做了一件蠢事。
我赌气的接过请帖,决定去食味阁赴约。
“滕少,谁约的你?”初拂和灯华跟着陪同。
“还能有谁……那三位兔公子呗。”提及兔公子的称呼,我更郁闷。
“你还别说,这称呼~”初拂笑:“和你很配。”
我咬着牙:“好歹能称作公子呢,可见我属实俊秀非凡。”
初拂:“呸。”
灯华闻言淡淡一笑。
王都的食味阁比申城的要气派,不管找我来是何目的,总之是个千载难逢改善伙食的机会。
我心满意足地捧着一桌好菜大快朵颐,掐着时辰见门口有绰约的人影缓步经过,便丢下筷子装作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等厢房的门披着香脂气的打开。
来人正是左相、傩非和胡季楼主。
尤其左相,幽深漆黑的眸子朝我这淡望了一眼,我立刻摆出油盐不进的神态朝她颔首,嘴巴微微咀嚼,硬是把刚刚一大口牛肉,一点不少的吞咽下肚,方才道:“什么破地方,吃得没滋没味的。”
这三人见面前的桌子上一片狼藉,顿时怒视我没有自知之明,我清了清嗓子,悄悄然吐了塞在腮帮的鸡翅骨,合在手心里继续稳坐毡垫。
“叫我来干什么?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装什么聊斋?”
左相走到对面的毡垫上,把啃完的鱼骨头扔到一旁,傩非负手在背后,淡淡地唤了我一声:“步遥。”
我刚想拂袖离去,道不同,没什么好说的。却被这声唤定在原地,微微笑道:“你叫我啊?”
我与这三人同在一个班,但并非玩得都开。就说这位傩非大人,自小就是个较真的主,上学那会儿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片,晚间休息吃饭的时候都不忘看书,直到吃了一个虫子回过味来,呆愣半天才想起来跑去抠吐。反正我与她仅仅是认识,要说相熟,还是左相和胡季楼主近些。
左相原先是我的班长,身高逼近一米八,五官寡淡却平添一抹韵味,领导能力和逻辑力都很强,人也很理性。她语气甚是平淡地说:“你这吃得还叫没滋没味?”
“没有。”我梗着脖子很硬气的道。
胡季楼主更不用说了,课上时常跟我一起偷吃零食:“整只鸡整条鱼都让你啃光了,还嫌我这不好?”
“不、不好。”饶是我脸皮再厚,也吃不消了。
回想一下臆想的画面,本以为会互相扯头发。没想到左相和胡季楼主轻撩衣摆,就这么面对面的坐了下来:“还是这么嘴硬。”
胡季楼主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们也不能随便说给你听。”
从无业游民到手握权财,任谁都不会走得很顺,我知道胡季楼主藏不住话,立刻说道:“既然不能随便说,那就别说给我听了。”
“你要这么说。”她果然开口了:“我还非得与你说道说道。”
我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不是你们的私事么,我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丝毫不影响我们站在对立面。”
左相自斟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自饮着,好笑地看着我逗胡季楼主,显然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也不用制止。
“我们刚来这里时,被人当作傩鬼,喊打喊杀的,如果不是傩教澄清,险些葬送在怨民手中。步遥,你就非得和傩教斗?逞一时意气,祸乱一方,真的是你想要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伸手摸了摸脸颊,不确定的道:“我脸上写着要和傩教斗么……”
“难道不是?”
“唉呀。”装模作样地道:“我始终学不会喜怒不形于色,这点小事还能被看得透透的。”
胡季楼主打断:“我们想跟你说的,便是劝你收手。”
我亦诚恳地回:“不可能。”
“我们是你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亲人,我们说话你听着就是,还像从前那么犟做什么。”胡季楼主叨叨往下念。
“听着呢听着呢。”我支着腮:“你们说得是肺腑之言,我说得怎么就不是了。”
左相见真情劝不动我,深刻地看了我一眼,换了个思路道:“你想要什么?”
我掰起指头数:“一要好好活着。”
“二要颜容好起来。”
“三要傩教倾覆。”
我自问是个很实在的人。钱财权位都过了把瘾,这些身在之外带也带不走,不如性命重要。
左相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袍:“只要你不和傩教对着干,除了后面两个,别的都能满足你。”
我露出笑颜:“我一个都不愿放弃。”
胡季楼主见我没个正行,将手头的一堆东西摔到桌上,顾自生了会儿闷气,才闷声道:“别说后两个了,活着都是你痴心妄想,你只知老回王被颜容刺杀,是他要堵死你的后路。他还有另一层意思,便是拿万里江山,跟君帝换你一条命!”
这个消息当真如一道晴天霹雳击中我的天灵盖,倦意一下子跑开了:“什么意思?”
虽然早知道老狐狸看我不顺眼,但那么不顺眼实在是意料之外的,甘愿拿江山换我的命?他哪来这么大的恨意?
这么说来,老狐狸没有立储,不是他老糊涂了,而是他深知自己的儿子中,无人能继承这把龙椅?
我下意识地道:“原来改朝换代是势在必行、众望所归的。”
左相深深叹了口气,伸出手抚摸我的手背,有些无可奈何:“既然天意如此,你又不何必以身抗衡。”
“原来如此,”我缓缓坐直身子,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那我更不可能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