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自愿入牢的,没有七夫人的吩咐,谁也不敢放他出来。”有人忐忑的回。
虽然不知道困住我和白端的人是谁,但这些匪徒将傩女都劫出,可见是有针对的。我初来乍到,实在招惹不到谁。想来针对白端的可能性大些。再说刚才,那人分明称白端为“六出公子”,也许跟白端的神秘身份有关。
我蹲下身,抚摸他的眉眼。
纵然跟叶莫再像,白端也不是叶莫。
此时,牢门又传出动静,一人从阴影里走出,身形略微熟悉,黑衣赤裤更是刺眼,他擒着一盏灯,五官笼罩在灯光中,对其他壮汉道:“七夫人吩咐,把公子带出来。”
先前的壮汉面面相觑,随后不满道:“这人说进就进,说出就出,七夫人入寨不过短短数日,想掀什么风浪。”
“都在胡说什么。老大信任七夫人,哪轮到你们胡说八道。赶紧把人带出来,掉根头发,你们都别想好过。”来人强势回击,脸上还挂着青涩秀气,说起来张扬跋扈。
一个鬓角浓密、五大三粗的壮汉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小子不就在傩教当条走狗么,老子给你换尿布的时候,还没嫌你一身骚呢。现在敢使唤老子,看老子今个不抽了你!”
“老大都听七夫人的。你们还能不服不成。”来人一把夺过他腰间的钥匙,径直打开我这的牢门:“要有啥不满,尽管朝老大发火,冲我嚷嚷什么劲。这次洗劫罗城,也多亏七夫人。你裤腰带里揣的金子,不都是夫人赏赐的么。”
几人也不再反驳。
白端一走,铁栏又关上了。我费力地伸出头,眼看一群人走远,心陡然空一块,生疼生疼。
离大傩节过去已有九日。
原本残破不堪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大沟寨位于乾州和巽州边界,离罗城很近,因处在山坳丘陵只见,又靠山林地貌遮蔽,所以建寨数十年,还没人能将它一锅端掉。
人们落草为寇,也只干些抢劫山道的活,靠着附近村庄的供奉,生活倒也富足,很少会和官队硬碰硬。所以大傩节席卷罗城,属实出乎所有人意料。
这次抢来的金银财宝和傩女,很快被人瓜分走。只留下我。
好在这些人对我似有敬畏,即便送饭过来,也会踢开很远,不看我一眼。
我想起刚清醒时见到的狠戾男人,总觉得和他们嘴里说的老大并不像。酸臭的牢房里只有哭叫和缄默,如同活死人的坟墓,找不到一点生气。
起先我还害怕自己随之腐烂,后来碰到耗子蹿出草甸,都没有让我惊慌,我甚至很惊喜。在这生机微薄的牢房,除了夜晚乌鸦的陪伴,只留下一室的寂静和偶尔的脚步声。
寂静是足以摧毁一个人的。
直到有人蹑手蹑脚地打开牢门,我坐在墙根下,抬眼皮看他。
“你怎么还活着?”他的语气充满着不可思议。
我想起这人是谁了。他就是给我喂酒的年轻傩师。他还有胆撩开我的衣服?
我拿起木头狠狠朝他头顶敲去:“敢动我!”
可惜体力不支,身上还有伤,他很轻巧地躲开了。惊慌之下,又被他踹了一脚,我撞向墙面,后脑有粘稠的液体流出。
我还太稚嫩。
他没有进一步羞辱我,而是双手挡在前面,气喘吁吁道:“你太厉害了。我只是给你上药而已。”说完从袖口掏出一个玉瓷药瓶,在我眼前晃了晃,生怕我再有所行动。
小瓷瓶一看比较精贵,料想他不用拿这么好的质地骗我,我微微点头,允许他上药。
我自己褪去半个衣衫,盖住胸口,身上血肉模糊,有些跟黑袍黏在一起,他上药时,手指颤抖不已,粉末撒到伤口便奇痒无比,我笑他:“害怕吗?”
他显然是只纸老虎,看起来跋扈,实则软柿子受欺负。“要不是有人托我照顾你,我才不想管呢。”
有人托他照顾我?是白端吗?一定是他了。
顾不得疼痛,我抓住他的手臂道:“告诉他,我在等他。”
他迟疑一时,点点头,出了牢房。
狭小的窗口飞来一只喜鹊,我鼻梁发酸,恨不得马上回到他身边。在此之后,这人都会偷摸给我敷药,言谈间,我得知他叫大奎。
又过了几天,眼看伤口愈合,没想到我还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大奎每次过来上药,都会惊讶万分,更觉得我不是常人。
日子一点一滴过去,终于有一天,牢房里不在平静。
锦衣红妆的女子被簇拥着走来,浓厚的脂粉盖住原本的容颜。
红唇上扬到讥讽的角度,沉重的金钗玉簪压垮她的脊背,她似乎更瘦了,宽大的华服挂在身上显得端庄的可笑,我看在眼里,有种澄清而明朗的感觉渐渐浮上心头。
“怎么是你。”
“你等不到他了。”她眼底寂灭。
“公子呢?””
“你永远也见到他了。”她笑得花枝招展:“如果没有你的出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毁了我,你还想见到公子?”
她的巴掌掴在我脸上,清脆得不敢相信:“我只恨,没能从一开始,将你扼杀在摇篮。更恨,明明知道你会闯出祸事,还要护着你的公子。”
我捂着脸,脸上灼烧,望着眼前人,觉得她陌生极了。
她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姑娘。
她安静温柔淡笑腼腆,那时我们一起在河岸许愿,要永不分离。即便现在,我还记得她在烟火里,洁白无瑕的侧颜。
可如今的她,看着我,脸上的红妆深得藏起所有神色:“你不会让你死。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我读不懂她眼底深切的怨恨,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不再理会我,走出腐臭的牢房。我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