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跟萨仁道了歉, 又把孩子让萨仁阿妈照顾着,自己去了左旗照顾她阿爸,这谁也不能说什么,她阿爸再坏,也是她阿爸,不可能真的断绝关系。
萨仁阿妈唉声叹气的,生怕塔娜又被她家里人蛊惑。
萨仁只好劝她:“放心吧,有了孩子, 她以后会更多考虑孩子的前程,应该不会再犯蠢了。”
达愣爷爷想起两家的各种纠葛,长叹一声:“这都是他家自找的,戏匣子里天天说社会主义新中国,天天宣传政策,他们就不听嘛?还抱着老一套,真以为穿上萨满神衣就是神了?佛朵妈妈本来是他祖上拿来糊弄别人的东西,最后却害了自家。”
萨仁也没功夫去管塔娜家的事了,有呼特他们在,让阿爸阿妈两个人在家带孩子照顾达愣爷爷,她每天巡查一遍,看看牧草。那两亩翻过地种出来的各种草里还是黑麦草最旺盛,其他随便撒播的草籽却是另一种萨仁没见过的长草长得最欢实,把原生的牧草都比下去了。因为这些草的侵占,原生牧草挤在长草之间,反而更抓地了,古博士来看了一次说她改良过的草场能更好的防止水土流失。
古博士那边也有新进展,这也是托了分地的福,因为留出来的草场算是国家的,在大家眼里也就是无主的,于是全都一蜂窝的跑去公共草场打猎。
还起了几次纠纷,东家下的夹子逮住了黄羊,结果被西家发现,直接给拿走了。这在草原上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大家都懂规矩,谁下的夹子谁挖的陷阱,打到的猎物就是谁的,没人会偷拿。
还有的是两伙人拿着烈枪盯上一群黄羊,差点开枪打人,出了几回事,公安就往上反映,开始限制烈枪,限制打猎。
萨仁也让家里人把家里的七八杆枪都找出来,要去办枪证,结果达愣爷爷居然翻出来一架没有底座的机枪,还有二十来颗手榴弹。
把萨仁吓得跳起来:“这都在那儿藏着的?我怎么没见过?”
阿爸淡定地说:“一直就在你爷爷包里放着呢,他枕头边那个大木箱子你不记得了?你小时候不是还说箱子里能藏好几个人吗?非要哭着让你爷爷打开箱子,你要钻进去跟你三哥玩捉迷藏。你忘了?你爷爷说不能打开那里边有宝贝。”
萨仁想起搬家时,自己还帮着达愣爷爷抬过这箱子,还差点因为脚下不稳给摔到地上。
她心有余悸:“爷爷,您藏着这玩意干什么?万一炸了怎么办?”
达愣爷爷擦着机枪,眼里满是故事:“放心吧,这是老式的手榴弹,非得用力磕一下能才撞开撞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现在年景这么太平,您藏这么多东西有什么用?”
阿爸说她:“怎么就没用,这是你爷爷的念想。”
达愣爷爷却说:“这些东西当然要收好了,万一再有人来欺负咱们国家,我拿上家伙就能上阵杀敌。”他说着拍拍机枪,“你别看没底座,搁在肩上都能用!这可都是八路军怕我在运输途中被鬼子拦截,留给我的,都是好东西。现在国家说都得办证,那就办证吧,听国家的。”
萨仁抱住爷爷在他额上亲了一口,觉得这老爷子太可爱了,她心中满满的感动和骄傲,更加庆幸原主生在这样的人家,要是生在塔娜那种神神鬼鬼的人家,真能把人气死。
萨仁本来想自己背着枪跑一趟,可看这么多东西,还是架起了勒勒车,带着爷爷去了趟左旗。
机枪跟手榴弹自然是不能办证的,还把人家给吓了一跳:“哪年的?”
“什么?是解放前的?抗战时候的?你们居然放到现在?”负责登记的公安小哥真吓到了,轻拿轻放的,又赶紧让人去请驻军过来,他们有专门管武器的,让人家鉴定一下还能不能用,要怎么处理,免得放到库房里,哪天再炸了。
萨仁就说:“我爷爷也是上阵杀过敌的,他保存这些东西就是留个念想,也怕再有敌人来犯我中华,老人家虽然没参军,但以前帮着运输物资也上过战场,你们看能不能给开个证明。”
这怎么开证明?虽然为难,但公安小哥看达愣爷爷一把年纪了,藏着这些军用装备肯定是真的上过战场,还真就帮着申请了。
最后人家给开了个,抗日民兵达愣主动上缴军队遗留物资的证明,还用了汉蒙双语写的。
达愣爷爷看得懂蒙语,他拿着这张薄薄的纸跟拿着奖章一样,“抗日民兵?哈哈哈,我也是抗日兵了!这红戳是代表国家吧。”
“对,爷爷,这是国家认证的,您是抗日兵!”
达愣爷爷更高兴了:“这枪缴得值!”
家里那七杆烈枪也只有四杆能办下枪证来,萨仁的手抢因为有徐司令给开的证明,也办了枪证。不过办的时候,对方拿着那份证明翻来覆去的看,然后又看萨仁,显然是想不到她能拿到这种部门的证明,可以随身携带手抢。
小小巧巧的一把枪,还是质式的,还配有两个弹夹的子弹,把那位登记的公安给羡慕坏了。
萨仁家算是配合的,有那不配合的,各种藏,被举报的,被搜出来的,还有一家在藏枪的时候走了火,打中了孩子。
这家人离萨仁家不算远,跑来找她救治,还好不是散弹枪,而且是把手掌打了个对穿,十一岁的男孩疼得满头大汗,萨仁只给他止了疼,又简单包扎了下,就打发他们去医院了。
她不是舍不得用药,而是怕自己处理的太好了,他们不肯去医院,要是等他们自己换药的时候处理不好,发炎了感染了,不还得怪她嘛。
结果过了两天,这家人拉来了一头羊,要送给萨仁当谢礼。萨仁不肯收,万一这羊被人当做诊费,她就成了营利性质的非法行医了。
这家人跟塔娜家不同,他们是真心来感谢的,把羊扔下就跑了,达愣爷爷说:“也算是邻居了,有来有往嘛!收下吧。”
家里刚打过一只黄羊不缺肉吃,萨仁就叫巴音过来把羊赶进羊群里去。
正吆喝着,塔娜回来了,一脸憔悴:“我阿爸没了。”
萨仁叹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阿妈过来拉着塔娜安慰去了。萨仁阿爸让萨仁把孩子给塔娜抱过去,往前看吧,能怎么办。
没了这个一心想当萨满的阿爸,塔娜的阿妈跟奶奶在左旗恶补了几个月科学文化常识,被放回来了,塔娜跟她大哥二哥经了这次事,也长了教训,她大哥甚至把神衣都给烧了。
萨仁觉得他家只要不再出变故,应该很快就会正常起来,这样也好,小侄子还有个舅家可以来往。
小侄子是达愣爷爷起的名,叫纳兰,是古蒙语中太阳的意思,毕竟出生的时候太凶险,起个光明的名字压一压,也是希望他以后性格阳光一点的意思。
当时萨仁还想到了那日,本想让达愣爷爷重新起一个,不过一个男名一个女名,纳兰又是古蒙语,关系不大。
塔娜阿爸的葬礼也是个问题,国家早就取消了野葬,要求全部土葬或火葬。
野葬又叫天葬,就是把尸体拉到荒野里,等着狼或鹰来吃,如果七天后尸体还在,就会被人视为不吉,要请萨满教或喇嘛教的来念经。伊林草原一开始是信萨满教的,后来喇嘛教传来,又有不少人信了喇嘛教。大部分人家只信奉腾格里,至于什么教不教的并不在意,查达氏有自己演变来的一套规矩,其他部落也是一样。
塔娜他们这族只有塔娜家还是坚定的萨满教徒,也自有一套规矩,她阿爸临死前要求树葬,就是把尸体放到树上,三年后再把尸骨火葬。
萨仁听得惊悚,果然有点斜教的味道,挂树上三年?她都不敢相信以前很多人信此教时会是什么场景,满树挂着尸体?
虽然是父亲遗言,但塔娜他们三兄妹也不敢这么做,真要敢把尸体挂树上,肯定会被人举报,还会被公安制止,阿妈跟奶奶已经被强行教育过了,他们可不想一家子被抓进去醒脑子。
最后还是决定偷偷野葬,把尸体拉到没人的草原深处,等着野生动物来啃食。现在草原上好多老人都是偷偷野葬,不想入土。野葬也有个送别仪式,但因为要偷着葬,自然一切从简,萨仁家做为姻亲就不用去人了。
不管是达愣爷爷还是萨仁都松了口气,萨仁心说就算自己可以摒弃前嫌去送葬,塔娜阿爸肯定也不想在葬礼上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