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只有这种时候,梁落安才会自欺欺人地,投去徒劳而一无所获的目光,铺开温吞挣扎的茫然。
因此他也无法得知,车子里,谈琛现在的表情,又是以一种怎样痛苦的目光看向他。
作者有话说:后面用混合视角哈
第43章 死灰正在复燃
雨势未减,水滴落在后视镜表面,把梁落安的影子一点点冲淡了。
谈琛坐在车子里,不自觉学起方才坐在旁边的梁落安,看着车窗上密集的水渍,堆积成眼泪一样流动的痕迹,忽然想起梁落安哭泣时的眼睛。
这让谈琛突然感到一种并不陌生的痛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谈琛见到梁落安的时间,总是让他流眼泪。
即便更多次只是在谈琛梦里。
他也觉得自己犯下大错。
每当午夜梦魇时,谈琛混乱地频繁梦到梁落安,和与下雨天如出一辙的潮湿眼睛,像一汪哀伤的深潭,好像只有溺死其中,才能永远留在落安身边。
梦中的梁落安总是在叫他的名字,茫然无助的,一声一声。
谈琛时常因此体会到一种名为后悔的强烈情绪,很快让他失去梦中的理智,冲动地想要告诉梁落安,不要分手,也不讨厌他。
可他只是徒劳地张口,像是被扼住脖颈,呼吸艰难,连一个简单的音节也发不出。
梁妈妈站在落安身后,声音穿过梁落安的身体,无神空洞地看向谈琛,向他流泪哀求:谈琛,你是梁家养大的,叔叔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一直竭尽所能地对你好、喜欢你。
所以,看在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上,求求你不要恩将仇报,放过我们的落安他站在妹妹的病房外,看到面前的梁妈妈哭着向他下跪。
向来慈爱温柔的母亲变得憔悴不堪,向忘恩负义的恶人恳求,挽回自己蒙骗受累的可怜孩子。
至亲恩情,和年少情爱,像天平两端的重量,随着心思摇曳而逐渐倾斜,直至一方沉落坠亡。
并非不够勇敢,也无关情爱浅薄,只是对恩人无法做到忘恩负义,对至亲无法做到不管不顾,终了沦为一无所有的青年,既保不住自己,也保不住爱情。
他从梦中惊醒,冷汗遍布身体肌群沟壑,头痛欲裂中艰难地回忆起,自己最终低了头,茫然无措地向梁妈妈道歉。
因而恶人自私错误的爱情死亡了,像扑进明火的飞蛾翅膀,残破的碎片化为他鳄鱼的眼泪。
他坚强的支柱随之崩塌,无助地失声痛哭时,梁妈妈也善意地宽慰了曾经心爱的孩子:是非对错是极端的对立面,有些事情注定是没有办法两全的。
只要错误及时改正,人生还能重新走上正轨正确的、健康的、真正的爱情,以后总会遇到。
是这样吗?谈琛在之后无数个梦到梁落安哭泣的夜晚心悸,痛苦地产生怀疑。
那所谓正确,健康,真正的爱情,他或许再无法触及,也无法再赠予什么人。
他的吻是苦的。
他的心动停止在和梁落安错误的、病态的、虚假的爱情里。
哥,你去哪了。
谈琛撑着拐回到病房,推开房门,看到妹妹谈欣站在窗边,不大开心地转过头看他,和谈琛相似的内双眼睛因为逆光而昏暗,跛着脚深深浅浅走回病床边,把餐盒打开,一层层摆在桌子上。
谈欣带着点不满抱怨着:我等你很久了,饭菜都要凉透了。
随便走走。
谈琛缓慢地走过去,把拐靠到墙边,费力地把自己使不上力的伤腿抬到床上。
谈欣走过去,帮忙扶着他的脚踝,小心翼翼地向上抬,摸到谈琛病号服的裤脚,一手潮湿冰凉,边缘还有很不明显的泥水污渍。
谈欣把谈琛的脚放到床面,松开手,有些审视地抬眼看他,问:医生不让你随便出去。
外面还下着雨,你出去做什么?碰巧,一个朋友来这儿做体检,遇了雨没法走,就叫司机送他回家。
谈琛平静地解释,拿起筷子在掌心里墩齐,夹了一口餐盒里的炒卷心菜,随意地说:做什么,把你哥哥当犯人审么,没大没小,快一起吃饭了。
谈欣没理会谈琛的话,直起身子,以略微俯视的角度看谈琛,眼睛显得有些严肃,普通朋友要司机送就好了,你刚来首都这边不久,哪会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你一直以来好像也不是什么热情待客的人。
谈琛咀嚼着有些生硬的米饭,淡淡说:我们认识很多年,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谈欣看了谈琛一会儿,像是意识到什么,表情突然染上一些类似于怨恨的情绪,压抑着声音:是不是梁落安?谈琛放下筷子,似是而非地回答:你知道的够多,就不用再问哥哥了。
不是我知道的多。
是因为除了他,你应该也不会再为了什么其他的人这样了。
谈欣的手攥成拳头,失去血色的关节撑在床头的柜子上,有些残酷地问谈琛:那你们现在见面,你送他回家,算什么?他要和你重归于好,要你回梁家,重新做他的哥哥吗?谈琛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谈欣的声音有些颤抖,情绪瞬间接近崩溃一样,大哭着质问沉默的谈琛:你回来是不是为了他?为了回到他身边!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从小就跟他在一起,你喜欢他,所以不要我!明明我才是你亲妹妹!谈琛发觉不对劲,急切地将身体挪到床边,伤腿因为动作幅度较大而再次传来拉伤撕裂的疼痛,但他现在无法在意自己,只是把谈欣拉到自己身前,轻柔缓和地反复告诉她:不是的,不是的欣欣,哥哥怎么会不要你,哥哥不会不要你。
谈欣哭得厉害,但似乎是得到了一些有效的安抚,像是小孩子一样伏在谈琛的腿上,用力抓着谈琛的病号服,眼泪浸湿了一小片。
妹妹怪异激烈的情绪问题,是几年前谈琛把她接回身边之后才发现的,也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说是因为童年时期灰暗的创伤记忆造成的情绪调节障碍,于是总会在某些时刻,针对某些事情,表现出过分的偏执或过激。
病因并不难以理解。
幼年开始寄人篱下,在备受漠视的环境中长大,有时要面对醉酒后暴戾姑父,以及软弱哀伤的姑姑,受伤时得不到应有的照顾,恐惧时得不到应有的保护。
她的腿伤就是被醉酒的姑父用酒瓶刺伤的,很深地伤及了神经和肌肉,所以留下跛足的后遗症。
除此之外,谈欣还有身上一些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她自尊很强,但不遮盖伤痕,或许是为了警醒谈琛,他未曾参与过的时间,因为他的缺席而遭受的伤痛,都是永远无法消失,难以弥补的亏欠。
谈琛忍着小腿的剧烈疼痛,鬓角冷汗涔涔,手掌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和颤抖的背,像是受伤的头狼安抚幼崽。
很久之后,谈欣的情绪略微平复下来,依旧红着眼,谨慎地向谈琛寻求承诺:你不会和梁落安回去,就再把我丢下。
谈琛垂眼看着脆弱的妹妹,摇了摇头,哥哥不会丢下你。
他给出并不完整但重要的确信诺言。
同时他心知肚明,对于有关梁落安的部分,自己在下意识逃避。
七年时间太久,可以让很多原本激烈的感觉变成麻木,也足以让徒劳的许多假设失去继续幻想的奢望和勇气。
从南方回到首都之前,谈琛也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这样轻易地回到梁落安的生活。
或许他会在瞬间疯狂滋长的渴望中生出不该有的侥幸心理,但谈琛心里非常清楚,没有奢望回到从前,唯有一点隐秘期望。
想让落安能够轻松快乐一点。
可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梁落安的脸,似乎事与愿违地,面对他时总是失落,难过,或哭泣。
谈琛并非不清楚,最好的方法也许并不是靠近,可他已经陷入两难境地。
就像当初必须要做的抉择,他只能选择一个答案,但无论他选择什么,都一定会失去,或后悔。
而现在唯一的不稳定因素是谈琛自己。
他试图自控,但似乎总是在面对梁落安时失去一种叫作分寸的东西,屈从于本能靠近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