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家,和当今的永嘉长公主有什么交情吗?”
“永嘉长公主?”他不明所以地拧起眉,“那是谁?”
“前朝的曦和公主我倒是认识,你三哥年轻貌美之时,高阳老儿还想招我做驸马来着。”
……
而此时此刻,角落里的观暮雪倒是慢吞吞地用茶盖往里刮了刮浮沫,尽管杯中已经空了,他还是煞有介事地低头啄饮。
知道观亭月饿了一整日,燕山吩咐着厨房烧几道工序不复杂的小菜,将就解决一餐。
观行云见他二人全须全尾,能蹦能跳的,心里不禁一块大石落地……然而落到一半又堪堪停在半途,总觉得似乎忘记了一件挺要紧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呢……
观行云:“啊。”
他打了个响指,满眼期盼,“对了,江流呢?”
“李邺说你们追回了老爹密室里的东西,交给了姓郑的,那怎么不见这小子跟着一块儿回来?”
观亭月被他问得语塞,沿路都在思索燕山的计划有无漏洞之处,竟忘了想说辞。
“呃,他……”
“他暂时不回家了。”燕山明显看出她的犹疑,不着痕迹地接过话。
对面的观行云闻之愣了愣,“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他气你们把观老将军收藏的遗物交给了皇帝,一时想不通,负气走了。”他似模似样地回忆了下,问观亭月,“我们约莫是在御街出事前碰到他的,对吧?”
她反正也不知晓要怎么圆,于是十分认真的附和:“对。戌时左右。”
“见面就吵了一架,因为亭月动了手,他便更觉得委屈,说观家如今就是受制于人,他要去外面闯荡一番,不混个名堂出来,绝不见几位兄长。”燕山言语极顺畅,半分不像是在作假,若非观亭月知晓原委,八成都要信了。
观行云听完,先是呆讷了好一会儿,随即神情忽变得有些落寞。
“这个傻小子,多大点事儿,有什么和三哥好好谈一谈不行么?唉,你们怎么不拦着他?”
然后又摇头,“混不出名堂,也可以回家嘛。又不是不要他了,说这么狠的话……”
观暮雪在边上轻轻解释,“三哥,江流还是个孩子,容易鲁莽执拗,是很正常的事。你我少年时不见得就比他稳重自持。”
他说完,放下杯盏仔细地想了想,“我倒认为……不阻拦也好,让他在外头吃点苦,长长教训。男孩儿嘛,总要长大的,指不定过几个月便回来了。”
后者先是低低叹了口气,继而发愁,“闯江湖不比在家里,我是怕他遭罪,若被欺负了,都没人能给他撑腰的……”
那话语里,满载着长辈对孩童般深重的担忧,几乎是毫无保留的。
观亭月忽就从漫天交织的谎言里沉淀了下来,无端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憾然,只静静地注视着手中茶汤。
里面有被水泡皱了的叶片。
七日后,在京城暴雨止息的当天,菜市口迎来了一场大热闹。
午时三刻还没到,满城的闲人们已里三层外三层聚成了圈——其中,也有不闲的,比方说围裙尚未解下的屠户与拎着锅铲便出来的食铺大厨。
听闻今日要上刑场的,正是前些时候在御街路上,祈福仪式中兴风作浪的前朝大太监。
真探究起来,里头的水可就深了。
这太监据说是老子老娘在昔年圣驾入京时死于绥军之手,因为家道中落,对当今一直怀恨在心,企图报复。
而那位城门卫统领卓芦又惦记着官位晋升,骗得老太监信任,双方于是各怀鬼胎地搞出了四月三十晚的闹剧,使得龙颜震怒。
卓芦在他俩狗咬狗时已被对方割喉而死,老太监却还活着。
如此犯上作乱之人,朝廷自然是要惩前毖后,以儆效尤,好震慑那些还藏在暗处,贼心不死的余孽们。
大雨后的天儿到正午太阳当头暴晒。
站在人群外还能听到这太监操着不男不女的腔调隔空对骂,骂围观的看客,骂监斩官,骂皇帝,骂到最后不得不命人堵住了他的嘴方才作罢。
日晷的影子慢吞吞地落到三刻之上。
不多时人丛中传来整齐的唏嘘声,方知是刽子手下了刀,人头落地。
按照圣旨所示,他的头颅将挂在菜市口示众一个月,百姓们散开时议论纷纷,说天气这样热,怕届时多半是又腐又臭了。
刚与身躯分离的脑袋还在往下滴血水,不少人惊慌地从木质的牌楼下跑过,恐沾上血污惹了晦气。
人流涌动的长街里,某个偏僻的角落,少年正定定地注视着高处苍老而脏污的人头。
太监都是没根的男人,纵然年迈也不生胡渣,但从此处看去,那的的确确是颗老人的脑袋,发丝花白凌乱,皱纹纵横,五官眉眼写尽了沧桑。
哪怕卫兼再怎么自私阴险,毕竟是照顾了他十几年的长辈……
而到这最后一刻,他也还是拼了命地,想替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高阳承绪沉默地用力扣紧了身侧的一堵墙。
世事变迁,六年时光足以让他从男孩儿长成少年,但也仅此而已了。从前改变不了的,如今也还是改变不了。
“你的病没好,出来走动,可不利于伤口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