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二十来岁的年纪,大概比公主年长不了几岁,一身长袍干净清爽,眉眼俊雅翩然略带病容,手臂又纤细白皙,显得颇为弱不禁风。
永嘉长公主看了片刻,隐约浮起些印象来,当下举步走过去,亲自搀扶他。
“怎么样?你没事吧。”
年轻公子的手十分冰凉,见状似乎是感到窘迫,不欲让她触碰,尴尬万分地往后挪了挪,神色躲闪道:
“不妨事……没什么大碍的。”
公主却执意要扶他。
跟着的几名护卫早有眼色,利索地把轮椅摆正了推到旁边。
“若是哪里受了伤,本宫叫御医来,可替你检查一番。”
“草民并未受伤,多谢……多谢殿下关怀。”他还在躲。
公主将这反应尽收眼底,倒是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天子脚下,自要泽被万民,谈什么谢不谢。
“你腿脚不便,不如本宫派人送你回去,夜间四处乱得很,你家住何处?”
……
就是在这须臾的喘息时间里,观暮雪余光瞥到一抹人影极快速的闪进胡同。
藏在杂物堆中的高阳承绪当然听见外面的动静,他正欲探头看一眼情况,冷不防就被一只修长又寒凉的手抓住,没命一般发足朝前狂奔。
他人跟着跑,嘴上却奇怪:“去哪儿?”
观亭月连看也没看他,“送你出城。”
而戌时早已过去,京师的几道大城门得明日辰时才得打开,除非是□□,但那墙上守满了兵,一旦惊动后果不堪设想。
“想出城不必那么麻烦。”高阳承绪借着月光瞧出她犹在思索对策,“到纸厂附近去,我安排的车马就停在一棵梨树下,会有人接应。”
耳畔忽然传来她一声毫无情绪的冷笑。
“接应?你到现在还盼着会有人接应?只怕你去,等你的只会是一张天罗地网。”
高阳承绪的眉峰轻轻蹙了下,随后复又松开,“我养的人,论忠心不会输给安南王府的死士,你别总认为他们都会反水,也不是人人都同燕山一样背叛旧主。”
“你的那些死士忠不忠心,我不知道。”观亭月避开一队巡逻的守卫,“但倘若他们还健在,这么久了,会留你一个人在外游荡吗?”
他闻言怔了怔。
“你就没发现,你身边的刀客,竟连半个都没追上来?”
高阳承绪的步子渐次放缓,最终彻底停下了脚。他左思右想觉得心底不踏实,用力地一抿唇,掉头要往回走。
“我去纸厂看看。”
“你还去什么!”观亭月抬手摁住他,“满街满城都在抓大奕遗孤,你是想到郑重实跟前自投罗网吗?”
“抓我?”高阳承绪突然费解地望着她,“为什么要抓我?”
按照他此前的计划,皇帝的仪仗经过御街后,会有几盏灯笼无故坠落,一直持续到祈福仪式结束,最大的孔明灯灯芯他们做过手脚,极难点燃,就算点燃了中途也会熄灭。
而那份扰乱视听的文章得到明天一早才能出现在大街小巷……从始至终他不曾露面,也不曾暴露存在,为何矛头竟会对准自己?
“不对……”他盯着虚里喃喃道,“不对,肯定是有哪里出错了,不应该是这样……”
如今的发展和他想象中的千差万别。
眼看他仍要转身,观亭月一把将人拽到面前,强硬地掰着他的双肩。
“江流!”
“你自己想想看。”她厉声道,“你既然都不信燕山,觉得他是大奕叛臣,那么那些也归顺了郑重实的人,难道就值得相信了吗?燕山是叛徒,他们难道不是吗?”
高阳承绪固执地反驳,“可他们有求于我,跟随我,对他们而言是有利可图的。他们想要获得更多,爬得更高,而郑重实顾忌这些人的身份,不可能重用旧臣。所以便只能是我。”
观亭月此时此刻总算对这场闹剧的起因有了些许了解。
眼前的这个少年毕竟才十五岁,再怎么运筹帷幄,在揣摩人心上终究是一知半解,他太自负聪明,企图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如此一来,下场只会是被人利用。
再加上他身边常年待着一个前朝老太监照顾起居,长此以往难免让其挑唆,搞出今日之事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你以为他们图你什么?”
她说道,“随你重振旧国好博个开国功臣的名头吗?复国有多难,能不能活到那日还是个未知之数。真正忠心大奕的人尚且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你居然妄想一帮诚服他人的走狗会为了利益对你言听计从?
“有那个功夫人家不知道直接把你交到郑重实面前换个好前程?至于这样舍近求远吗!”
高阳承绪被她说得一讷,好似在找理由辩驳,又好似在深深琢磨着这一席话。
观亭月握着他的肩膀逼问,“朝廷里答应与你里应外合的那个人是谁?告诉我。”
高阳承绪:“我……”
他刚刚张口,视线中一道暗光清啸而来,擦过观亭月鬓边的发饰,在他的左脸上擦出一条淡淡的血痕,噌然没入背后。
高阳承绪的双目还惊愕的睁着,血珠已顺着伤口渗出,迅速滑落。
观亭月眼角蓦地一压,猝然转身,银亮的长鞭抡成满月,像湖面大片的涟漪,波澜荡漾“叮叮当当”便弹开了四面射来的无数箭矢暗器。
就在这时,周围的高墙、房舍之上接连冒出举着火把的官兵,把他二人围在其间,瓮中捉鳖似的挡住了一切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