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趁着天光未明,她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老仆役年岁大了, 低头打扫花园小径上的落叶,未曾发觉有人自背后而过。
观亭月走出宅院,走上长街,走在行人寥落的古城之中。
如今的襄阳南门在几年前修缮了一回, 崭新的红漆熠熠生辉, 驻军精神抖擞地伫立在城楼,迎着朝阳挺直腰背。
她随出城的百姓缓缓往郊野去。
大概在五里地外, 观亭月便和人流分道扬镳了,转而迈上一条曲折狭窄, 通往密林深处的小路。
林子极少有人往来,即便有,也仅是附近的农户樵夫。
草木们发了疯似的参天生长, 历经几个春秋的雨雪浇灌, 郁郁葱葱得不像话。
她艰难地拨开灌丛,总算在一片苍翠的矮坡下找到了那数十个高高低低的坟包。
当初垒砌的荒土乱石,而今已是绿枝环绕,莺啼燕舞。
过去限于人手不足, 他们只能勉强将战士的尸骨匆忙埋在一处,连墓碑也无法写尽全部的姓名。
然而观亭月搜寻片刻,仍是准确的找到了那方她亲手立下的石碑。
粗糙的石板上,“先考观林海之墓”七个字,是她用腰刀一笔一划所刻,昔年的斑斑血痕,目下却早被青嫩苔藓覆盖住。
已经许久无人来此地祭拜过了。
她轻抚着石碑间劲力深重的字迹,缓之又缓地顺着墓碑蹲下身,仿佛穿隔经年岁月,感受到了彼时自己最沉痛的爱恨。
可不管人世怎样变迁,天下如何纷争,这片曾经金戈铁马,鼓角悲歌的埋骨之地,此刻竟出奇的祥和温柔。
原来人死之后,世间再怎么洪水滔天,也是万事皆空了。
观亭月垂着眼睑轻声呢喃:“时来天地皆同力……”
“运去英雄不自由。”
肩头突然被一个力道轻柔地摁了摁。
她从方才就留意到了对方的存在,因此没有多少意外,目光仍旧无转移地看着观林海的墓。
燕山撩袍在旁单膝蹲下,伸手除去一条缠绕着碑身的枯枝,神色如常地清理周遭杂草。
“你几时醒的?”观亭月侧目问。
“在你分开我手的时候。”他低眉闭目,向观老将军无言的拜了两拜,放上一壶清酒。
她沉默地瞧着燕山的举动,化雪后的大山能冷到人骨子里去,苍茫的天空好似比平日更高更远。
“提出和李将军同路,是故意为了要把我带来这里,对吗?”
燕山点点头,并不否认,“嗯。”
“我想知道老将军的墓在何处,也想让你有机会看看他……你生气了?”
“……也不是。”观亭月不知怎么说起。
她用指腹慢悠悠地划过鲜绿的苔痕,眼神谈不上怀念,但隐约带着淡淡的悲凉。
“只不过多年没再回想那日,一下子接收到的事情太杂乱,心里忽然很……”她无端一哽,竟语塞了,“忽然很……”
观亭月皱了皱眉,几次开口未能成功,最后还是缄默地抿住唇。
燕山在一旁耐心地等着。
他并非真想听她讲出下文来,然而此时此刻,或许什么也不说,对观亭月而言才是最好的回应。
他知道她肯定不会流泪。
至少,不会在自己面前。
“我大概不是一个理想的观家后人吧。”观亭月起身来,望着这片安静温和的矮坡,声音有些萧索和自嘲,“最终什么事也没有做成。”
耳畔蓦地传来一缕绵长又无奈的叹息。
燕山站在她身旁,“一定要那样尽善尽美,把所有的因果都揽在自己身上吗?”
他走上前,掌心突然兜住她的头,在观亭月讶异的目光里,带着点强硬的态度,将她的脑袋轻扣在自己肩胛处。
燕山叹了口气,竟有点怨怼的意思,“你就不能偶尔,也依赖我一下?”
她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目之所及皆是青年玄色外袍上最细小的纹饰,比年少时清瘦的双肩宽厚、坚实了很多,居然真的会让人感觉到些许安心。
观亭月怔忡良久,却也没有将额头从他肩膀挪开,她渐次沉静下来,索性就任凭自己倚靠着他,难得毫无挂碍,放纵地小憩一回。
“嗯。”
燕山听见她温润的嗓音响在自己胸怀,“燕山。”
“多谢你……”
他闻言愣了愣,当即便觉察到这个词的一语双关之意,嘴角极轻地牵动了一下。
“没事。”
“文书我看过了,二哥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回到虎头山的营地,观亭月收整好行装,打算折返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