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行云狠狠地咀嚼着食物,盘算着要如何反击。
燕山并没他那么多的感慨,虽然明白观亭月说“只是偶尔不吃”仅是为了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可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
一桌菜吃得风起云涌,唯有角落里的观天寒无知无觉,仍在满腹悲伤地埋头扒饭。
酒宴结束后,天色早就全黑了。
四下陆续走过府上巡夜的侍卫,灯火从镂空的墙窗明暗不定的照进来。
观亭月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东厢,由金临亲自给她带路。
毕竟两人之间牵连着一纸婚约,在律法上与真正的夫妻也就剩婚礼和洞房这两个仪式——尽管她的那份婚书,八百年前便不知丢哪儿去了。
现下金大公子要送,纵然是独处,依旧在情理之中。
“山庄很大对吧?”见观亭月在瞧曲径旁的翠竹,金临温煦地问道。
“嗯。”她伸手随意撩了几片叶子,“就是冬天风冽,冷了一点。”
“金家在江南也有几处庄子。”
他接话接得不着痕迹,“依山傍水的,四季如春的,或是避世清幽的……你若喜欢,届时可以搬去那里住。或者……有别的什么想去的地方?你提前告诉我,金家不缺银子的。”
观亭月何等聪明,立时便听出言外之意。
她并未答应,也没有拒绝,反而轻飘飘地问:“你们眼下和朝廷搞得这样僵,那些家业,还护得住吗?”
金临垂眸一笑,“你原来在担心这个?”
“这些不过是小事情。的确,落草为寇之举是有点冒险了,但以金氏在朝里的人脉和势力,倒不至于落得门庭败落的下场,否则便不会派人来谈招安。你尽管放心,二舅哥他……”
他无端停顿了片刻,“他只是因为伤心我姐姐的事,等过几天怒气消了,会同意的。”
观亭月:“你就这么肯定?”
“被官府四处通缉对我有什么好处?”金临扬了下眉毛,“我们家在江湖上有数百年积攒的名望,又背靠朝廷做靠山,还不必插手那么多的阴谋阳谋,是是非非,这太平日子寻常人可是求都求不来。”
他言至于此,话锋蓦地一转,“好比那位燕大人,嗯……据说他是武将出身,西北边陲有名的定远侯对吗?”
金临的语气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外姓侯爵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今上也就是给他个头衔,叫他踏踏实实地守在边境。周遭不定安插了多少眼线呢,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得伤筋动骨一番。”
观亭月从容自若的表情终于细微地起了些变化。
而他仍在说:“讲得难听些,是皇帝养的恶犬,让咬谁便咬谁,却未必握得多少实权。终日还要在苦寒之地日晒雨淋,北部的后元隔三差五南下打秋风,每年大小战事不断,哪里算什么安稳生活,恐怕性命都是悬在腰间,朝不保夕吧。”
她的脚步停滞在紫藤花架下。
“‘得其所利,必虑其所害’,靠军功谋来的侯位,到底是不如正统的皇室血脉来得尊贵……”
金临径自走了一段,才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他疑惑地回头。
幽暗的花影里,女子的眉眼几乎和那些草木融为一体,连神态都是诡谲的。
“金大公子。”观亭月唇边虽然含笑,眼风却比此前要凌厉冰冷得多,“抱歉,我不喜欢听你这样说燕山。”
他怔了一怔。
不等金临再有什么解释,视线里的姑娘身形一闪,眨眼间已与之擦肩而过,“失陪了。”
“余下的路,我一个人走可以。”
金临:“观……”
他这柔弱而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板哪里追得上观亭月,堪堪道出一个字,后者便已在视线中消失不见了。
金临收回手,似笑非笑地自言道:“这姑娘,好大的脾气。”
建在山顶上的庄园平时多是用来盛夏避暑消热的,而隆冬来临,它冷得宛如一座冰窖,红梅的枝叶结满碎霜,傍晚刚消融的小池面上,又是颤巍巍的一层薄冰。
观亭月莫名发现自己不高兴别人质疑燕山,金临也好,几位兄长也好,总让她感觉心中不快。
她足下很快,有半盏茶时间里甚至连路也不看,穿过藤蔓缠绕的垂花门,迎头便和一双微光凛冽的星目撞上。
两人几乎同时往后面撤了半步,各自愣住。
檐角挂着一只不太明亮的羊角灯,照出燕山发梢上星星点点的露珠。
观亭月知道他的房间并不在这处,应该是在夜风中走了有一阵了。
“你……”
“我……”
他俩不约而同地开口,又戛然而止。
观亭月笑了下,示意他先。
“咳。”燕山掩饰性地别开脸,随意解释,“酒喝得有些多,出来逛逛。”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尾音拖得挺长,“哦。”
“怎么就你一个人?”
燕山陪着她继续往东厢而行,像是有默契似的,这回双方的步调都一致地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