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桥先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狼叫、狐狸叫、猛虎叫一干禽兽给她学了个遍,自娱自乐地咯咯笑着。
观亭月把她那身破烂兽皮与旧军甲一并脱了下来,刚要去摸皂角,就在这时,从双桥脖颈上滑出一条麻绳搓的链子。
其中挂着一把粗重厚实的金钥匙。
“这个是……”观亭月秀眉挑了挑,将钥匙托在掌心里,金属沾了女孩子的体温,尤带温润,通身光滑干净并无纹路。
她借光另换了个角度,发现钥匙正中有一道细细的痕迹,仿佛是可以打开的。
观亭月略一用力,此物便轻轻巧巧地被一分为二,里面竟赫然装着一张卷起来的纸。
双桥见状,又给她夸张地比划起那尊大墓碑来,口齿不清地说:“门,门!”
“门?什么门?”
不知为何,观亭月忽然联想到了墓道。
这该不会是……定王陵墓的建造图纸?
她忙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的笔划颜色随之一寸一寸地显露在眼前。
有山水方位,地势走向,甚至连春秋涨水,冬季结冰之处亦详尽地记录于其中,说是藏宝图可能会更准确一些。
“原来定王墓竟不在那座宝城之下……”观亭月合拢在手,“怪不得那么多摸金校尉炸塌了半边享堂也未能寻到入口……是我爹给你的吗?”
双桥本想告诉她,钥匙是观老将军交给带队校尉的,然而城破后,大家因忙着争抢金银打得头破血流,无暇他顾,自己才得以趁乱偷偷跑到营帐中,把此物盗了出来。
可惜,这番话实在太复杂,她连稍许沾边的词也不会讲,只好张着嘴干着急。
“既然我爹托付给了你,那你就先好好收着吧。”
观亭月也不在意,卷起图纸,重新挂回她脖子上。
双桥却怕她误会观林海的意图,急得扑到浴桶边,笨口拙舌地一个劲儿解释:“将……将军,特别好!”
“嗯。”观亭月随口应了,将洗头的球丸用灰汁浸湿。
后者极其认真地重复:“特别,特别好!”
“知道知道。”她把汤水糊在她脑袋上,“我自己的爹,我还能不知道吗?”
双桥顶着满头的皂荚泡,哓哓不停,“小刀……他打的,给我!有那么长——”
女孩子张开双臂,飞溅的水花落在睫毛间,“蜀山开梅花,栈桥,我们……他带我去。”
“还换,新裙子!”
她快乐地眨眼睛,“将军说,姑娘家,也要漂亮的……”
观亭月搓着她青丝的手倏忽一顿,小姑娘坐在热水里,左右晃着头,如数家珍。
记忆中却无端有一个声音敦厚而温和地响在耳畔。
他说:“亭月啊,你是姑娘家,对男孩子不能总那么凶巴巴的……”
而对方的语气里隐约还带着些无奈与委屈,末了十分轻柔地叹了口气。
好像把自己养成这般,都是他的失误一样。
热汤的水汽氤氲着扑面而来。
“将军,拉大弓——很厉害的!”双桥叽叽喳喳比划。
“他还教,认马蹄……认草药、观星……教很多很多。”
她眼底汪着浩瀚灿烂的星辰,似乎从不认为那个活在人们嘴里的人早已远去,眉目间依旧透着无边向往。
双桥扒在木桶旁,口齿不清地吟着一首古人诗。
那是观林海平生最爱附庸风雅的几句,时常会在醉酒后,车轱辘似的来回念叨,以至于连她都还能记起些许,说的是什么——
“系马青泥小剑关,又渡红叶湓江岸……遥望白草连云栈。”
旌旗十万,风雪千山。[注]
一直站在屋外廊上的观长河隔着门板隐约听到这里,长睫轻轻扇动,便抬眸目光无可着落地从那复刻了京师旧宅的院落中望出去。
难得收敛笑容。
不远处的厢房另一侧,燕山正同样倚墙抱怀沉默,他盯着脚下的碎石,突然伸手摸向腰间的两柄长刀。
那大概是在他到常德将军府几个月之后。
观林海某日刚要领兵出城巡视,人才走到前院就停下,回头苦笑道:
“嗐,你这孩子,老跟着我作甚么?”
他垂着头不言语,好久才嘀嘀咕咕补上一句:“……帮,你的忙。”
“我还用得着你帮?你岁数小着呢,再练个几年吧。”对方哭笑不得地叉起腰,然后想到什么,“来,接着这个。”
燕山闻得风声里有何物朝自己袭来,刚伸手要去接,东西已然落到了怀里——是两把细长精致的刀刃。
和之前常用的很像,但又在此基础上做了改良,颇为趁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