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上青定睛瞧去,只见那刀正中一条碧青带红的毒蛇,将其死死地定在了地上。
他尚不及吃惊,一个散漫嗓音乍然自背后而起。
“你还真以为,她是想让你帮她找鹿血吗?”
他猛地扭头,一次未曾见得来者,再扭转回来时,才在一丈前的矮树上看见对方。
青年的坐姿并不端直,显得十分漫不经心,他目光望着人时,眸中便充斥着不屑和冷嘲,英气疏朗的五官明明是俊秀的,却由里到外透着一股锋利。
此刻,他手里还捏着一把刀,正抛上抛下地玩。
等发现白上青终于留意到这边时,燕山才将匕首稳稳地一握,接着说道:“她可不是要考验你有没有本事,肯不肯坚持。是想让你自己明白,你和她,究竟有多不一样。”
白上青听到前半句还准备反驳,此时却脱口而出:“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生在寻常人家里,走的是读书科考,入朝为官的路子,这辈子恐怕也见不到什么杀人放火之事。
“而她所经历的,不是九死一生,就是血雨腥风。”燕山轻轻巧巧地翻身落下来,居高临下地垂眼瞥他,“你什么都不了解,三两个死人也能吓得爬不起身,就这样,也想娶她?你凭什么来娶?”
后者被戳到了死穴,无端露出几分狼狈:“那、那是个意外,我以后不会了……”
接着又固执地反驳:“她要是跟我走,我可以让她过上更好的日子,不必每天面对这些刀光血影,难道不好吗?”
“跟你走?”他模棱两可地笑了一下,“能做什么?在深宅内院里吟诗作赋,对酒当歌?
“杀几个反贼你连同她对视都不敢,今后再碰上点事,到底你护着她还是她护着你?”
白上青:“我……”
燕山好似懒得听他辩解,收起匕首转过身:“别费力气了,她不是你能娶的女人。”
对方的语气平铺直叙,情绪几乎不太高,但白上青总无端觉得扑面而来的,有冷铁萧索的煞气,这样的气息,他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阁……阁下,等等!”
当白上青喊出第一个字,青年已经出了十丈之远,他脚步明明不紧不慢,再一眨眼,却闹鬼般地不见了踪影。
众人怔怔地盯着前方,不过转瞬的光景里,燕山人已至山下。
仿佛他专程来一趟,就是为了扯这一段忠告的。
城中的小院门上贴着被风雨吹旧的春联,巷中传来鸡飞狗跳的声响,八成是哪个顽童在造次。
江流靠在床上翻方晴给他带来的话本小说,观老太太则窝在屋中打络子。
观亭月独自待在院内,弯腰修剪花圃里种着的各类瓜果藤条,忽然,屋檐上扑腾着飞过一团灰白的影子。
她抬起头来,发现是只瓦灰鸽。
“信鸽?”观亭月不禁低声探究道,“谁家养的……”
正自言自语,院门蓦地被人从外面推开,含山上微凉的夏风让来者带进了这四方天地里,她视线一转,便有一头毛发鲜亮的红鹿给扔到了脚边。
鹿身横着一支羽箭,箭头箭尾在外,几近贯穿腹部。
观亭月神色动了动,不明所以地望向前方。
燕山今日穿了件内敛轻便的鸦青劲装,潇潇月色下,和满院种类丰富的草木十分相称,乍一看很像亲戚……就是气势过于凌人,大概只能是盆仙人掌。
他也不做解释,站在那里抱起双臂:“你什么时候也会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回绝人了?”
观亭月听了这句话,俯身拎起鹿角,将这头走兽拖到院中僻静处,言语不紧不慢地:
“白上青是个读书人,自尊心比旁人更强一些。他功成名就,真心实意地来求亲,我又何必当场拂了他的面子。”
能傻了吧唧的在深山里逮这么多天的鹿,燕山是没看出来什么读书人的自尊心,只觉得还是个想法简单的傻小子。
他视线跟随着观亭月,见她脚步未停,索性便别过身。
“这么会替人着想?”燕山压下眉峰,冷冷道,“从前怎么不见你对我留情面?”
她在角落里微微侧目,答得理所应当:“正是因为以前待你不好,而今才要吸取教训,免得重蹈覆辙。”
眼前的这一个就是她引以为戒的始乱终弃的下场。
燕山自嘲地一笑:“如此说来,倒是我‘前人种树’,他们‘后人乘凉’了?”
观亭月想了想,从善如流地耸耸肩:“你若是喜欢,也可以这么理解。”
他闻言,感觉这个理由也不是不能接受,便似是而非地轻哼一声,随后又开口:“借‘白骨枯’救你弟弟是很见不得光的原因吗?别人能知晓,我就不能?”
燕山好整以暇地看她,“我们之间,到底谁对谁有意见?”
“不是城防机密?”她拔掉那支箭,“我告诉你,你就肯出借了?”
“不然你以为凭那个站不住脚的借口,白上青便会帮你找官府讨要吗?”他说完,又自问自答地接着道,“哦,确实不一定,毕竟他都在满山头地找鹿了。”
“……”
忘了还有这一茬,观亭月深感无力地抬眸:“……他还在打猎?”
“劝回去了。”燕山摊开手,“不过会不会再上山,也难说。”
言罢,他轻慢地牵起嘴角,眉眼钩子似的轻轻一弯,语气却很凉薄:“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去大牢里提两个死囚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