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薄雾笼罩的舂陵旧城外,战鼓擂动。
数十面丈余高的黄边黑底大旗在城外数百步外一字排开,旗帜迎风飒飒飘展,旗帜上的斗大绣字也清晰可见。
“惩奸除恶替天行道、仁义无双安民扶政......”
低矮的城垣上,孟敖曹手扶垛口,一边听着军中文书念着旗上的字,一边向远端瞭望。目及所至,通往南部山岭的道路尽头,密密匝匝分布着不可胜计的兵马。再远的山口处,肉眼可隐约瞅见无数黑点沿着黛色的山脊线微微耸动,望之犹如群蚁附树。
“斥候来报,曹营各部已出山口。”耳畔传来沉稳而又熟悉的声音。孟敖曹转目看去,顶盔掼甲的韩衮正从马道口拐上来,“留在清潭城的只有一丈青、一条龙等少量杂部,其营主力昨夜便尽数拔营北上了。”
孟敖曹手攥成拳头,重重砸在夯土墙上,道:“这几日光顾着和李汝桂、王可怀俩贼怂捉迷藏,一不留心,倒让姓罗的钻了空子。”
韩衮走了几步,与他并肩站立,道:“罗汝才兵马众多,我军即便探知其进展,在山野中,也奈何不了他。”转而道,“该来的终究会来,曹营在清潭城迁延的时日已经超出我军预计,再无动静,反而奇怪。”
孟敖曹点点头表示赞同,指点着城外距离数百步旌旗如林的曹营阵地道:“眼下东城门外,少说聚起了五六千贼寇。你看正面山丘上,那里重兵陈列,是二王的部众,再往后则是整齐王、九条龙等部,原先李汝桂、王可怀现都在左右翼游弋。”
韩衮肃面点头,“二王”是为“小秦王”王光恩、“花关索”王光泰兄弟,这二人都是颇有名气的流寇,虽非罗汝才嫡系,但向称勇猛,所部战斗力较之寻常流寇要强上不少。而整齐王、九条龙则是赵营的老冤家,当年赵营还在老闯王高迎祥麾下效力时,赵当世就与他们有过激烈的交锋。这些龃龉韩衮都历历在目,想来罗汝才也是看中了整齐王、九条龙与赵营的过节,才加以利用。除了他们,尚有曹营本部马军压阵。李汝桂、王可怀虽之前面对飞捷营屡屡避战,但看得出那时他们并非畏惧乃是心有所图,如今再度出现,必然不会轻易言退。
“北城门有情况否?”孟敖曹问道。
韩衮说道:“有。‘托天王’常国安为主,另有‘兴世王’王国宁、‘安世王’胡可受、‘改世王’许可变等为辅,总数亦达六七千人。”又道,“这几营人多但精锐程度不及此间,目前还在潦潦草草布阵,我猜测曹营策略主攻东门而虚攻北门。”
舂陵城墙低城小,建有北、东、西三门。西门因为年久失修,坍塌了一半,韩衮几日前便下令直接将西门封死了。所以眼下要守的城门仅有北、东两个,韩衮守北门、孟敖曹守东门。曹营既然将李汝桂、王可怀的马军摆在东门,那么十有八九决定要打东门,压力就落到了孟敖曹肩上。
东门外地势狭长,聚集五六千人已经接近饱和,乍一眼看去兵马之间摩肩接踵,十分拥挤。同样的,北门贼寇再多也超不过六七千。且因舂陵城墙面展开长度有限,曹营每次派遣攻城的兵士数目难以超过千人,人数再多也无法一股脑投入战场。也因为心知这一点,纵然城内守军不足千人,面对上万敌兵的围困以及更远处罗汝才尚在集结数万部众,韩衮与孟敖曹并没有过多慌张。
此外,由于头前罗汝才迟迟没有进攻,舂陵城内的守军得以从后乡再度补充了一次物资,至少能多支撑十日所需。十日光景,看似短暂,但韩衮明白这对于管着数万张嘴的罗汝才而言是多么大的后勤压力。保守估计,没有充足粮草储备、靠掠夺而活的曹营兵马在舂陵城最多蹉跎三日。换言之,只要能顶住对面三日进攻,舂陵城就算守住了。
说不几句,北面传来悠扬绵长的号角声。韩衮对孟敖曹道:“看来北面之敌大体上布置已完,我先走一步,此间战事,全交给你了。”
孟敖曹抱拳凛然道:“统制放心,我老孟人在门在。”
韩衮对他笑了笑,转身离去。孟敖曹复全神贯注观察东门外敌阵形势,他注意到,正面王光恩、王光泰两部兵马最多,约莫三千余,但大多手执短刀小盾,着甲者不到二成,且阵列中,鲜见攻城所需的火器以及其他器械。两侧李汝桂、王可怀的千余马军虽精,但面对城垣阻隔,亦无用武之地。剩下后排整齐王等,更不足道。孟敖曹跟着赵营,亲眼目睹过不少攻坚拔寨的硬仗,两下对比,心下嘿然,守住城门的信心瞬间又增添了不少。
“弟兄们,打点起精神。斩贼首一个,赏钱二两。自己送上门来的好买卖,不做白不做,现在多动动手脚、多砍几个脑袋,往后就能多娶几个婆娘!”孟敖曹大声激励着备战着的兵士们,在城垣上不断来回走动,“谁先砍够了十个,报给我,我把妹子许给他!”
孟敖曹长得马脸豁牙,但亲妹子孟流却是赵营有名的美人。一想到今生有机会娶回那样的美娇娘回家,还能摇身一变管哨官叫声大舅子,守城兵士们登时打了鸡血般无不振奋,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