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縈立在场中央,眼中已无诸人,只有眼前的琴。
有些人不了解,但刚刚弹完一曲的张咏箏最是清楚,此刻的洛縈身边的气场代表什么意思,因为在几分鐘之前,是她笼罩着这般的气息。张咏箏情不自禁地握紧双拳,忽觉有不好的预感,念头方起,只见洛縈扬起嘴角,给张咏箏一种嘲笑的错觉,她秀手轻弹出第一个音节。
饱满而蕴含能量的琴音倾泻而出,只听第一个音节,精准的音调和满溢的琴音已然显示出洛縈对琴的造诣。
这首曲子,洛縈虽然是今年才开始弹,但自从第一天拿到这曲琴谱,她每一日都会反覆地奏这首曲子。
是的,洛縈弹的正是周天清给她的「孤城怨」!
很久以后,这场永安侯府的盛宴都被蔚为流传,只因这是成为传说的琴曲—孤城怨第一次问世。但此时此刻,眾人听着陌生的前奏,都不自觉地瞪大双眼。
「她弹得是什么?」坐在筵席上的梁齐芳忍不住问在一旁默默聆听的姊姊,后者淡定地摇头:「未曾听过。」
梁齐芳一咬牙,不可置信地望向场中央演奏的洛縈,从小到大她们都在学琴,不能说奏遍天下曲,可着名的琴谱大多都耳熟能详,可洛縈的曲子她们完全没听过,这代表着,或者这是其自创曲,或许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曲谱。
「呵,在这琴艺竞赛上竟敢奏那些三教九流之乐......未免太过狂妄!」梁齐芳忍不住冷哼一声,她自是不会相信年纪和姊姊差不多的洛縈能有自创曲谱的实力,自然而然地认为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曲谱。
梁齐惠闻言却不接话,视线投向仍站在准备区望着洛縈未离开的张咏箏,悠悠说道:「倒也未必是三教九流之音。」
此刻的张咏箏聆听着,眉梢不禁皱起—她也没听过这首曲子。
在座的夫人、小姐们各自惊愕着,就连洛霜、洛光和洛雪也疑惑地望着优雅立于琴前地洛縈,从小到大一起学琴的她们也未曾听过此曲。
没有理会在场诸人的疑惑和讶异,洛縈进入琴曲的第一段。
山一程、水一程,宫外风高空断魂。
独以娉婷之姿,锁以金屋之寂。
望故人之回眸,守长夜之冷寒。
噫!噫!噫!梦兮魂兮,不曾相望。
昔日戏言天上人间,如今痴魂守空人。
愁绪万千的第一段,令眾人的心微微一紧,为琴间流露的故事心酸,而不少人流露出意外的神色,因为此曲的复杂和难度远超一般琴曲。
当初第一天奏孤城怨时,洛縈被它变化万端又别出心裁的乐谱逼得一次次停下重来,当时的洛縈弹这首曲子有多举步维艰,如今的眾人便有多惊心动魄。
世间万千曲谱自有体系,在场无论夫人、小姐不少都是耳濡目染琴音长大的,就算不曾听过一首新的曲子,也能在期间寻找到熟悉的规律,然而,在洛縈的琴音当中,她们就像初次接触音律的孩儿,她们猜不到下一瞬琴音会怎样上演,猜不着上一瞬的那个音是怎么恰巧接下此刻的音节。
彷彿天各一方的音节,却玄而又玄地接在一起,宛若天成。
是怎样的才情,才能让人颠覆一个世界所有的规则,却又令人觉得「本该如此」?
震撼、讶异、不可置信。各色表情充斥场间所有的观眾,坐在上首的洛霜将眾人的表情收入眼中,忍不住骄傲地扬起嘴角。
望见这抹笑,一直悄悄用馀光注意着洛霜的张咏箏有些不甘地抓皱方才还华丽耀眼的裙摆。
梁齐芳禁不住握住身旁的姐姐的手,手有些颤抖:「姊姊......」这首曲子难度之难,超乎她先前的想像,即便是三教九流之音,光是洛縈琴音之间显露的技巧和即便在复杂音律之下也未曾跑调的精湛技术,便已凌驾于许多人之上!
没有立即安抚妹妹,梁齐惠沉默地看着,似沉醉于乐音,似打量着洛縈,最终望向张咏箏,淡淡回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只不过,旁人的惊诧、震怒皆与洛縈无关,此刻她的脑中只有这首曲子和手下的琴。
眾人还在震惊间,洛縈双手由慢至极快在琴上轮转,手下的曲风竟陡然一变,哀婉之风尽被磅礡大气取代,生生脱胎换骨进入第二段。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人间痴欢爱恨,如梦似幻如雷如电。
罢!罢!罢!从今尔后,勿復相思。
不相见、不相恋、不相知、不相思、不相伴、不相欠、不相惜、不相忆、不相爱、不相弃、不相对、不相会、不相误、不相负、不相许、不相续、不相依、不相偎、不相遇、不相聚。
与君相诀别,从此是路人。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第二段气势万钧,有着女子诀别的气魄和坚毅。
谁言女子大多落得凄楚哀绝的结局?大不了一别两宽,你自美人在侧,我自远走高飞!
张咏箏至此终于变色,浑身轻轻颤抖着,不可置信竟能有人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曲风融合在一起,却如此浑然天成!
「不行......不会的......」悄声的呢喃,惨白的面容,张咏箏此生第一次体会到深切的危机感。她第一次在琴艺赛上祈祷,祈祷一个人弹错音调,祈祷那张奏出这不可能乐音的琴突发变故,或是断弦,或是断裂。
张咏箏不甘地想—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在我赌上一切的今天,你竟这般来到我眼前!
难道是所谓的命运?
—不,我的命,註定与「他」牢牢相依,天该会助我一臂之力!
可惜,老天并未回应张咏箏的祈祷,洛縈的演奏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