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脚步声,皇帝回过头一看,是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的脸庞在花灯映照下闪着奇异的光芒,今夜他的双眼格外有神,与先前惴惴不安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向皇帝行个礼:“阿耶,吉时快到了,儿子扶阿耶下楼吧。”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你照顾好太子妃。”说罢向身侧的中官道:“扶朕下楼。”
中官搀着皇帝向楼下走去,太子遭了父亲冷遇,脸上没有一点愠色,携着妻子谨慎谦恭地走在皇帝身后,不忘提醒一句:“楼梯狭窄,阿耶小心脚下。”
亥时一刻,楼下金鼓齐鸣,勤政楼下两扇厚重的门扉訇然向两旁打开,手持画旗、羽扇的仪卫昂首阔步从门内走出来,身帔金甲,手持刀戟的侍卫护着皇帝的步辇向灯山走去。
皇帝在山前下辇,由中官搀扶着,沿着天梯向山上攀登。
乐工奏起《太平乐》、《上元乐》与《破阵子》,在欢欣激昂的乐声中,连饱受病痛折磨的身躯似也变得轻捷起来,皇帝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轻快。
他终于登上了灯楼顶端的高台,巨大的莲花天灯就在他背后。
他站在高台上俯瞰,只见人头攒动,黑压压的如同蚁群。他向他们抬了抬手,“万岁”之声犹如海浪,一层层地向他涌来。
皇帝抬起头,顺着星河般的灯火向南眺望,目光仿佛越过城阙,越过千关,越过无数重起伏的山峦,没入夜色深处。他忍不住热泪盈眶,这是他的万里河山。
他转过头,从中官手中接过火把,点燃了“灯芯”。
火苗顺着灯芯燃烧,点燃了灯下的油池。火光映得他红光满面,丝帛制成的“莲瓣”在热气中渐渐鼓涨,眼看着就要离开竹子制成的托架。
就在这时,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忽然变了调。
老成持重的中官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灯轮烧起来了!”
皇帝脸色一变,望向灯轮,果见灯轮下方燃烧起来,火势沿着灯轮往上蔓延,缯彩绮罗被熊熊烈火一点点吞噬。
莲花天灯终于离开了支架,向夜空中升去,莲瓣上的金铃叮叮作响,可没有人看它,也没有人听得到。
所有人都惊恐地望着灯轮。
皇帝身后的千牛卫最先回过神来,即便灯轮是竹木和彩帛扎成,那火势蔓延的速度也快得出奇,显是有人动过手脚。
他高呼一声:“护陛下下楼!”便即搀扶着皇帝向楼下走。
走到二层,忽听“轰”一声巨响,只听外头有人高呼:“灯轮倒塌了!”
灯轮向道政坊的方向倒去,压塌了坊墙一隅,滚烫的灯油四处泼溅,那些花灯都成了火源,火星乱飞,火苗顺着灯油到处蔓延,靠近坊墙刚好有一排囤着干草的仓房,很快被火点燃,风助火势,邻近的房舍又被火舌卷了进去。
几乎全长安的百姓都围在勤政楼附近观灯,见变故陡生,个个惊慌失措。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高喊:“有凶徒砍人啦!”
“有人持刀斧见人就砍!”
“血洒了一地!”
众人大骇,一时间哪里顾得上分辨真假,只想尽快远离此地,一个个四散奔逃。
可附近本就拥挤,所有人都想逃,顿时就将接道挤得水泄不通,一时间四处都是惊呼和哀嚎,不时有人被挤得跌倒在地,便再也爬不起来,吉祥平安的盛世上元夜瞬间变成了炼狱。
人群变作了潮水,向着一切空隙涌去。
金吾卫和十二卫不得不分出人马疏散人群,剩下的兵力要抵挡人潮一浪一浪的冲击。
皇帝狼狈不堪地爬下灯山,向前踉跄几步,立即有侍卫围拢上来,将他护在中间。
“即刻送圣驾回宫!”千牛卫统领的高声道。
话音甫落,便听人群哗然,只见侍卫围城的人墙被人潮冲出了一个裂口。
车驾已备好,可出路已经被堵住,只有先疏散百姓,等这场风暴平息。
千牛卫统领悚然道:“请陛下先回勤政楼上。”
皇帝沉着脸点点头:“好。”
话刚出口,便听侍卫高喊:“有刺客!保护圣人和太子!”
随着这道声音,四周刀剑相击的铿锵声此起彼伏。
皇帝腿脚本就不灵便,此时更是力不从心,危急时刻也顾不上威仪,只能让侍卫背着他。
可不等侍卫们护着他回到楼中,就发现已有一队人马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千牛卫认出他们身上的铠甲兵刃,却是鹰扬卫的人。
他心头一凛:“吴岳,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岳道:“吴某自是前来救驾。”
一边说一边挥刀向皇帝砍来。
第97章 九十七
灯轮燃起的那一刻, 随随和桓煊都明白桓熔要做什么,脸色俱是一变,他们都发现自己低估了太子疯狂的程度。
围绕权位的斗争总不免要洒血, 可是少有向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的, 桓熔是大雍的太子,这些也是他的子民, 其中不知有多少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和老人,且附近人烟稠密,最近又是天干物燥,灯轮倒塌下来, 火势若是蔓延开,不知有多少人要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