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凉凉地瞥了高迈一眼:“堂兄便是要逛一整夜也无妨。”
高迈知道主人这是怪他办事不利,故意拿话刺他,只能缩着脖子陪笑脸。
桓明珪笑道:“那便有劳高总管了。”
顿了顿又对桓煊道:“只是费子衡许多脂烛,愚兄属实过意不去。”
桓煊为微笑着道无妨,转头吩咐高迈去传膳,又道:“送一份去内院,酒也送一壶过去。”
桓明珪一脸纳罕:“莫非子衡还有客人?”
桓煊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端起茶杯,微垂眼皮,显然是不打算细说的意思。
桓明珪心知肚明,也不再揪着不放。
不一时,内侍摆好了晚膳,两人移步堂中。
桓明珪举起酒杯轻嗅:“宜城九酝,是前年上贡的那批吧?就属那一年酿的最好。”
桓煊道:“堂兄若是喜欢,用罢晚膳回府时带两坛回去。”
说不上两句话就急着赶他走呢,桓明珪佯装听不出来,笑道:“那愚兄就不同你客气了。”
他抿了一口酒,赞叹一声,放下酒杯,又拿起玉箸夹了片薄如蝉翼的鱼脍,在清酱里蘸了蘸,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全长安城就属你府上的酒菜最好,”桓明珪扫了一眼四周,“陈设也雅致,还有林泉风光,若是能小住一阵,定是神仙样的日子。”
桓煊道:“堂兄谬赞,依我看,你那豫章王府才是天上宫阙、神仙洞府。”赶紧回去吧。
两人心照不宣,但谁也不说破。
桓煊举起酒杯道:“子衡敬堂兄一杯,先干为敬。”
他这堂兄酒量甚浅,偏又好酒,他挑这坛宜城九酝,一来是酒好,二来也是因这酒劲大,几杯就能将他打发了。
桓明珪哪里猜不到他打什么主意,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愚兄量浅。”
顿了顿道:“子衡尚在养病,愚兄劝你也慢点喝,豪饮伤身。”
朝外张望了眼,遗憾地“啧”了一声:“可惜没有弦歌妙舞可赏。你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弄得像个和尚庙,别说歌姬舞伎,连侍膳的都是内侍。”
桓煊恨不得将他活剐了,烈酒入喉,身体里憋了一天的邪火烧得更旺,他却只能耐着性子坐在这里。
“真是委屈堂兄了。”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酒过三巡,桓明珪终于有些微醺之意,放下酒杯,长长地叹息一声。
按理说做主人的该问一句客人缘何太息,但桓煊仿佛没生耳朵,全无反应。
桓明珪摸了摸鼻子,也不嫌尴尬,自顾自道:“子衡,你可知愚兄为何长太息?”
桓煊睨了他一眼,眼神像两道冰锥,似要把他拐弯城墙般厚的脸皮戳个对穿。
他不接茬,桓明珪接着道:“其实我方才说的那位佳人,正是先前在青龙寺邂逅的那位。”
桓煊忍不住冷笑了一下,青龙寺那回两人连照面都没打过,分明是这登徒子无耻下流,盯着人家进出佛堂的女子看,到了他嘴里倒成有缘了。
桓明珪又道:“后来在东市又遇上一回,子衡你说,这不是宿世的姻缘是什么?”
桓煊道:“倒也未必是姻缘。”是孽债。
“只是愚兄今日才发现,这位佳人已名花有主,”桓明珪用眼梢瞟了堂弟一眼,“而那位夫主,恰好是愚兄亲如手足之人,你说巧不巧?”
桓煊冷冷道:“事有凑巧,也是常事。”
桓明珪抬起眼,望着桓煊道:“愚兄想恳请那位朋友割爱,无论用什么换都行,园宅田地,金珠宝玉,绝色的歌姬舞伎,宝马良驹,但凡是我有的,尽数拿出来都无妨。”
他顿了顿道:“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桓煊脸一沉,压抑不住眼中的狠戾,盯着桓明珪的脸,仿佛一头护食的狼,下一刻便要扑上来咬断敌人的脖颈。
连桓明珪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一惊。
“君子不夺人所爱,堂兄还是趁早死心吧。”他冷声道。
桓明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回想梅花宴上桓煊的反应,便知堂弟对这女子有几分在意,但他没想到他竟这么上心。
他忽然莞尔一笑:“不过那位朋友既没有娶那位佳人,甚至连个妾室身份也未与她,只将她蓄作外宅,想来也不怎么上心,大约尚在情热时,因而一时难以割舍。”
桓煊的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桓明珪也直视着他,一改平日的玩世不恭:“愚兄不忍见明珠蒙尘,但求这位朋友,若是哪一天要将佳人捐弃,务必相告。敝舍虽残旧,总有她的容身之处。”
“不劳六堂兄费心。”桓煊的眼神锋利如刀。
桓明珪放下酒杯,拿起酒壶掂了掂:“啊呀,不知不觉一壶酒喝完了。”
顿了顿:“子衡内院中既然还有贵客,愚兄便不久留了。”
说罢起身一揖,笑道:“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桓煊也站起身,向高迈道:“替豫章王备车,去窖里取两坛九酝送去王府。”
桓明珪拱拱手:“总是偏你的好东西,多谢。”
桓煊冷冷一笑:“堂兄喜欢,愚弟自当奉上,何惜死物。”活人休想。
桓明珪笑道:“子衡好好养病,不必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