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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羊(2 / 2)

埃文环顾四周,家具摆设都和六年前一样,只不过无人问津久了,就都蒙了尘。

挺好,蒙了尘的地方就适合埃文这种人。

这个地方,唯一还洁净如初的大概就是埃文手中的那个玻璃罐了吧。他一直没能明白卡佩拉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个当做礼物送给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到哪里都带着它。

“真好,还像以前一样。”斐克达笑了笑,说道。

其实埃文很佩服妹妹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不过斐克达也没笑多长时间,她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们身后自称是“护送”他们来的拉巴斯坦莱斯特兰奇。

“你能出去了吗?”

“自然可以,罗齐尔小姐。”莱斯特兰奇微微点头,笑得很开心。

埃文没有回头。他听见莱斯特兰奇离去的脚步声,听见门被重重关上,还听见大片的盔甲咒覆盖了整座房子。

那盔甲咒的作用是反的。里面的人只要一碰触到便立刻灰飞烟灭,外面的人进来却安然无恙,但只能走着进来躺着出去了。这是个有进无出的坟墓。

自生自灭,大概是黑魔王给他们的最仁慈的刑罚了吧。毕竟,他们已经够悲惨的了。

——一切都结束于昨日。在小巴蒂克劳奇嘴角挂着报复的微笑,站在黑魔王身边的时候,埃文就知道一切早已无法挽回了。

克劳奇怎么拿到西尔玛的记忆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黑魔王相信与否。不过,若是黑魔王不信,埃文和斐克达也就不会被叫来这里了。

“主人,记忆是可以伪造的。”斐克达淡淡地说道。她抬头挺胸,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唯有绞着辫梢的手指暴露了她的紧张。埃文看着妹妹,莫名其妙地又想起卡佩拉来。不,不,斐克达永远不会重蹈覆辙。

“你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话吗?”克劳奇趾高气扬地问道。

“我没跟你说话,克劳奇先生,”斐克达鄙夷道,“小人得志。”

黑魔王和三个月前一样,支着头疲累地闭着眼睛。“带下去。”

“不用了,主人,我们自己走。”埃文说道。反正都要死了,死前就给自己留点尊严吧。他都卑躬屈膝了六年了。

埃文拉着斐克达,往地窖走去。

西尔玛就在此时向他们迎面走来了。她像两年前野心勃勃地对他们诉说她的愿景时那样扶着自己微凸的小腹,只是神情早已不复当初了。

“西尔玛。”埃文叫道。

西尔玛没有看他们。她的眼神并不空洞,却透着麻木。她步伐僵硬地与埃文擦肩而过,走向那个光照充足、她曾和他们一样百口莫辩的地方。突然,埃文意识到过去那个西尔玛可能已经死了。

如果能活下来,埃文和斐克达的结局不会比她好多少。但是埃文可以死,斐克达却必须活着。

“不用为我着想,埃文,”斐克达好像读到了埃文的想法一般,突然说道,“与其这样活着,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很有自知之明嘛。”

克劳奇出现在他们身后。埃文厌恶地皱了皱鼻子,拉过斐克达就要走。但是斐克达没有动。

“你何必这样死咬着不放。”

“我死咬着不放?斐克达罗齐尔,你太低估我了,”克劳奇轻蔑道,“我只是为波拉里斯报仇而已。”

“报什么仇?不跟他做朋友的仇?”斐克达也轻蔑地笑了,“你贱不贱呐,巴蒂克劳奇?你以为格林格拉斯会为你的举动感到高兴吗?如果他处在你的位置,你以为他会和你一样‘无私奉献’吗?”

斐克达毫不留情的一连串问题让克劳奇脸上出现了瞬间的扭曲。轻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恼羞成怒的愤恨。

“总之你们就是该死。背叛波拉里斯的人都该死。”

后来埃文才得知,他们彻底被抛弃了。

西尔玛为了自保,甚至编造出了更多谎言按到他们头上。埃文曾以为西尔玛无论如何都会保住他们,可到头来她还是选择了救自己。那些所谓的信任和依靠终究还是场面话,曾经的西尔玛真的已经死了。

悔不当初。埃文本不该抱那么多的希望,如今便也不会这样绝望了。

斐克达表现出来的则是焦躁不安。她在客厅里快步踱来踱去,忽然掏出魔杖,问道,“我们能不能破除这个盔甲咒?”

埃文苦笑,“如果可以的话,黑魔王就不会把魔杖留给我们了。”

斐克达还抱着希望。希望真是个好东西,能把人麻痹得看不清现实。斐克达有她的盼头——雷古勒斯,虽然后者能不能活着进来活着出去都是个问题。

埃文现在想着的,竟然只是早点去见卡佩拉。他很讶异,原来绝望的尽头竟是这样的平静。他抱着玻璃罐在积了六年的灰的沙发上蜷缩成一团,那感觉和小时候一样。要是能以这样的姿态死去,也还不错。埃文想起来好多年前他就是这样躺在沙发上看《魔法史》的,现在那本书到哪儿去了?

埃文忽然觉得惋惜。他和卡佩拉认识这么久,她甚至都没有来过这里一次。埃文见过卡佩拉的父母两三次,可卡佩拉却从未见过阿利奥思。如果阿利奥思和波利希妮娅还在的话,他们一定会很喜欢卡佩拉的。她活力十足的模样定然像极了当年的波利希妮娅。埃文甚至能想象出他带着卡佩拉去见他父母的画面。他会牵住她的手,告诉父母,你们看,这是我喜欢的人……卡佩拉会笑得很开心,脸上浮起少有的羞怯的绯红……

梦做得太真,埃文几乎要信了。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卡佩拉幸福的模样,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到头来埃文还是走上了父亲的老路,他回头得太迟,本该属于他的幸福已经被卡佩拉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多年前波利希妮娅去世时,心里可曾有一秒想过阿利奥思?

她一定想过。

那么卡佩拉也一定想过。

“呼神护卫!”

埃文没有回头,他知道斐克达不可能施展守护神咒,他们都不可能了。

“埃文,埃文。”

“食死徒是不可能施守护神咒的,斐克达。”埃文抬脸看向妹妹。

斐克达愣在那里,焦虑的眼神开始如沙子般流逝,消失殆尽后出现的是认命的平静,再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绝望。她一直紧绷着的脸忽然松弛下来,泪水似乎是无意识地从她的眼睛里流下来。那双眼睛,属于阿利奥思、梅格蕾丝还有德鲁埃拉的眼睛,那双永远坚韧顽强的眼睛,终于被永恒的乌云笼罩。

斐克达低下头,抹掉脸上的泪水,忽然把留了多年的辫子从身后拿到了身前。

“埃文,我有没有说过,我其实……并不太喜欢长头发?”

“不喜欢,就剪了吧。”

一缕惊讶在埃文死气沉沉的脑海里激起了波澜,但他选择闭口不问。

斐克达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他们是像小时候那样挤在一张床上睡的。时过境迁,再也没有人会在床边守他们到深夜了。

静静等待死亡的感觉原来也可以这样安定。埃文以为死亡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可等他真正安静下来后,却发现死亡竟离他如此遥远。其实他也可以到外面去,只要一碰盔甲咒屏障就可以拥抱死亡,可他突然不想了。不是害怕,而是不想。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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