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等一下啊!!”
在一期一振如同遗言的发言后, 前田藤四郎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握住敌太刀白森森的手爪,但是后者已经迅速下压,直直抓向榻榻米上被水迹环绕的本体刀剑。三日月宗近反应迅速地出刀、将那一振不知不觉已经变得漆黑的刀剑拨向一边,刀锋在触及鞘体的同时灵力外泄, 不可避免地消灭了部分萦绕于“一期一振”上的邪气……但是, 邪气在短暂地退散后更加迅猛地缠绕了上来, 而在被短暂驱散的那一刹那,再露出来的也不是原本的红鞘, 而是与时间溯行军的敌太刀再无区别的黑鞘。
前田藤四郎的瞳孔在这一瞬紧缩, 随即猛地扑向原本兄长的本体,抢在敌太刀一次未成、再一次朝本体扑过去之前,将那一振太刀紧紧握在了手中。刀剑刚一入手, 他就觉得掌心一阵微热的痒痛,甚至还没来得及去回过头确认敌太刀的安危, 这一振好不容易被他拿到的刀剑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响, 刀鞘崩碎成片片木屑碎落一地,只留下些微鞘体还可怜地挂在刀剑上, 只要前田藤四郎的手稍稍一抖就会坠到地上。
短刀付丧神脸色不由得惨白,连眼泪都忘了再流。
他几乎就要这么尖叫出声了,但还是咬紧了下唇, 将嚎哭吞进肚子里。已经有血珠从他唇上深深的齿痕里渗出来, 他却意识不到痛, 只僵硬地低下头, 慌乱地看着自己只留着些微痛感、仍然白皙柔软的手掌,也看着手掌中刀鞘破碎后的刀剑。
这振敌太刀的本体刀剑已经不再光亮,刀身上下遍布着污渍与锈迹,刃口坑坑洼洼。就算是与一期一振并肩作战过无数次、对前者的本体刀剑再熟悉不过的前田藤四郎,也无法辨认出这原来是自己的兄长。他握住刀剑还不到一分钟而已,刀上折损的痕迹就在飞快地增加,好似随时会折断在他手中。
在反应过来之前,前田藤四郎已经下意识地松开手,让这一振不能被自己碰触的太刀落到地上。金铁落地的重响仿佛锤在他的心上,他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敌太刀,果然看到敌太刀的盔甲无端端多出许多损伤,连瞳孔中的红光都黯淡了许多,就像遭遇了什么重创般半趴伏在地,连撑住地面的独臂都是微微颤抖的。
这是他的兄长,这已不是他的兄长。
能够在对明智光秀叙述历史后还维持了那么长时间的神智、能够给弟弟留下遗言……一期一振的结局,已再难更改。
“……这样一来,连我都觉得有点后悔了呢。”三日月宗近提起刀——这一次不再是针对时间溯行军的本体刀刃,而是再度对准了敌太刀的头颅,“要是早一点下手,就不会有现在这种情况了什么的。”
“能请您稍微保管一下一期君的本体吗?明智殿下。”
明智光秀没有点头,但是以行动告知了三日月宗近自己的回答。在秽气集结的这间和室里,哪怕看不见那些不详的气息,明智光秀也感到胸口阵阵发闷,身体如上了枷锁般沉重,只能以比起以往还要更迟缓一些的行动,绕过敌太刀和三日月宗近,将几乎朽烂殆尽的刀剑半抱在了怀里。
没有了前田藤四郎、不,没有了任何一个有灵力的角色的触碰,敌太刀的精神显而易见地回复了许多。它下意识地看向了两名刀剑付丧神——那是他要击杀明智光秀前优先攻击的目标,在确认暂时无法夺回本体后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凶狠地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它被红光占据的瞳孔里,再看不到任何一人一刃的影子。
“闭上眼,前田。”三日月宗近一甩袖,宽大的袖子立刻就飞扬起来,占据了前田藤四郎的全部视野,唯有带着磁性的嗓音还和以往一样温柔,“毕竟,要让一期君的弟弟目睹这种画面,就算是我也会于心不忍呐。”
前田藤四郎下意识地踏前一步,却被狩衣的突然翻下来的袖子盖了满脸。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他听到刀剑刺入什么的声音——像是刺入了木头,又像是划开了麻袋,也像是切入了肉类……是他无比熟悉、习以为常的,刀剑穿透了时间溯行军身体的声音。
宽袖造就的黑暗仍然笼罩着他。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他的眼前才倏而一亮,映入他眼中的仍是容色俊美的付丧神。
“已经结束了。”容色俊美的三日月宗近说道,“要去找数珠丸吗?”
闻言,前田藤四郎僵硬地转过头,环视四周。
和室之内,再无他、三日月宗近与明智光秀之外的第三个人形。原本光洁干净的榻榻米上除了一滩水迹外,还无端端多出许多黑灰和碎骨,被从窗纸破损处渗进来的风一吹,纷纷扬扬地卷得满地都是。整间房子里再难找出他熟悉的那位兄长存在的痕迹,但单手握拳抵着嘴唇、不住咳嗽的明智光秀怀中,仍然有那一振锈迹斑斑的太刀。
虽然模样凄惨无比,好像一折就碎,但是到底还是保持了完整的刀型。
……是啊,上次时间溯行军的断臂与本体,不也是明智光秀持有,才能完好地带到三郎的面前吗?
短刀付丧神已经清楚地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无法再碰触那振刀刃,但目光仍然眷恋地在明智光秀怀中流连。
“不必了。”前田藤四郎轻声拒绝了三日月宗近的提议,转头几步走到明智光秀面前,朝着这名武将深深鞠了一躬。
“我不敢乞求您将我的兄长带到主公面前。若是给主公带来危险,那我便辜负了自己作为刀剑的存在意义,也辜负了一期哥之前的所做所为。”
“但是,我请求您能看在我兄长之前对您的坦诚上……保管好这振刀剑。如果实在不行,也请您暂时将他保留片刻,我会尽快把他带走的。哪怕希望渺茫、我也一定会让一期哥、让他——”
孩童模样的付丧神说到最后,已经难以再说什么话来了。
“……不用多说。”明智光秀连着咳了几声才勉强止住咳嗽,抬手示意前田藤四郎不必继续发言,笃定地说道,“我会好好保管的。”
“十分感激。”前田藤四郎再度鞠躬,原本清澈的瞳孔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那我也就在此向您辞行了。”
“……”
“一期哥的事、还有其他的事,我都要报告给主公知道。”前田藤四郎说道,“之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但是也应该没有关系。毕竟,距离一期哥告诉您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他虽然用词礼貌,但是气息已经不稳,显然仍然处于痛失亲人的恍惚之中。因此明智光秀也只是沉吟了两秒,就干脆地点头应允了。
直至目送前田藤四郎和三日月宗近离开,明智光秀才将目光投向自己怀抱的这一振刀剑——他的敏锐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前田藤四郎的恳求为的是什么,但是在目睹了一期一振过于坦然的赴死后,明智光秀也没有办法将这一振敌太刀遗留下来的刀剑干脆地毁去。
……太难了啊。
不管是谁,只要看到了刚才的那些场面、听到了刚才的那些话,都再难对这些刀剑男士的心思有所怀疑,也再难对一期一振叙述的“历史”内容有所怀疑。
只是,如果真的是明智光秀攻破了本能寺、是明智光秀谋杀了织田信长——那么他一直以来对三郎“要杀你就先跨过我的尸体”的保证,到底又算是什么呢?
本能寺之变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不足一年。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没有办法将毛利家整个吃下……不管是他还是三郎都坚信的“织田信长夺得了天下”,是真实会发生的事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么三郎迄今为止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在为织田家的现任家督织田信忠做嫁衣而已。哪怕织田信忠处事手腕不差,也改变不了他与三郎之间的差距——并不是织田信忠不够好,而是三郎在这时代实在太过独特和耀眼。
将一切都寄托在织田信忠身上,寄望于织田信忠会代三郎取得天下,这该是多么的——
多么地,让人惋惜。
“三郎的性命,和织田的野心……”明智光秀忍不住喃喃自语,“不,根本不用考虑了。”
他褪下外衣,将一期一振残存的本体刀剑小心地包裹起来,紧紧抱在怀中,随即头也不回地跨出和室。
关于效忠的人是三郎本人还是织田家这个问题,明智光秀早已做出了选择。眼下,他也不会再为此感到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