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并没有明说“只剩下我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这听上去像是和以前一样天马行空的、意味不明的发言。
松永久秀虽然和三郎有着双方都默认的“老乡”称呼,但是来往并不算多,三郎也不是会因某人某事原地驻足的性格,如果说这两人之间有什么“非你不可”的深情厚谊, 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是在之前,明智光秀大概也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深意,只会因为三郎话语中透出来的意思, 主张劝和多于作战。
现在他明白了,但是却并没有更接近三郎一点的感觉。
“那么我们快点走吧。”
略等了几秒,没有等到明智光秀接下来的话,三郎就干脆反抓住明智光秀的手腕, 将他拉起来, 兴致勃勃地向外走去。他只是一拉,明智光秀就已经自觉地站了起来,眼底虽然仍然留着陷入思考后呈现的、如脉脉湖水般的平静与空茫, 但是行动却下意识地与三郎保持着一致。
两个人就这么向外走出, 直至跨出门外,被仍然刺目的阳光一晃,明智光秀才挣脱了那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酸楚与无奈, 继续说道:“如果可以的做到的话——至少在你争霸天下的这个时候,你想留住松永久秀吗?”
他和三郎这种“互换身份”又“互相信任”的羁绊, 明智光秀不知道是不是绝无仅有, 但显然是难得一见的。如果真的要去计较的话, 与三郎位列同一阵营, 为他尽心尽力的明智光秀才是三郎最重视的人之一——但是明智光秀与三郎的羁绊,到底不能代替松永久秀给三郎带来的、唯一能看到错失已久的故乡的影子的慰藉。
明智光秀已经明白了松永久秀的想法。想要自己选择如何活着,也想要自己选择如何死去,这样的松永久秀难得的多出了一点让明智光秀敬佩的特质——但是在让松永久秀自取灭亡好让织田家得益,与留下松永久秀这两个选择之间,明智光秀仍然期望得到三郎的回答。
因为三郎才是织田之主。也因为这种选择原本毫无必要,只是因为三郎的反应,才让明智光秀想要为之争取。
他像是在一瞬间突然分辨不出织田与三郎的界限。
身为真正的“织田信长”,明智光秀曾被松永久秀指出的、对织田家的保护欲并不是无中生有。即使三郎现在塑造的“织田”,已经不是明智光秀当年要继承的“织田”,但是自小就被交予一座城、从城主身份开始学习处理实务的明智光秀,也很难真正抛弃自己的家族。为此他才会在颠沛流离的时候仍然关注着尾张的动向,并且在听闻三郎的各种行为后,内心的愧疚与日俱增。三郎与织田从来就是利益一致,这也是明智光秀能够下定决心自请成为家臣的最大原因——但是现在,他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维护的人,到底是三郎还是织田。
这问题本身,已经是他看重三郎的私欲在作祟了。会被私欲左右选择,这对明智光秀而言实在是太过难得。
“噫,不要用这种说负心汉一样的口气去说松永先生啦……虽然他反复背叛的行为确实让人挺苦恼的。”
三郎却没有意识到明智光秀的问题到底有什么不对,他蹙着眉,面上如同得到了新奇事物、想要分享给友人的、孩子气的蠢蠢欲动淡去了一部分。只停了几秒,他眉宇间那同样纯粹简单的困扰就散去,神态自然地回答道。
“松永先生的事情交给他自己解决就好了嘛。他的年纪应该比我要更大,这个年龄已经足够自己做出判断了——如果没有老年痴呆的话。”
他又接着补了一句:“毕竟现在是战国时代。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
“如果你真的是这样想的话。”
明智光秀顿了顿,最终只能如此作答。
“那么去看刀吧。超锋利的喔!之前看到的时候,也有刀剑(付丧神)出来了对吧?”三郎完全不为明智光秀每字每句都透着浓烈的、为松永久秀立flag的气息的问句而困扰,在明智光秀似乎解开了心结(并没有)之后,他就立刻又兴致勃勃地拐回了原来的话题,情绪因为中途被打扰,此刻变得更加高涨。
“如果这次走运能有付丧神,说不定会是很帅气的类型。”
明智光秀只是温和地应和着,和他一起前去放置刀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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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次观看不动行光、一期一振等刀剑时,让人一振一振地拿过来观赏的方式不同,这次提早收到了明智光秀迅速归来的消息,又有三郎“要和小光一起赏刀”的嘱咐,堀秀政早早地就将空置的和室打扫干净,四角也弥漫出轻薄淡雅的熏香气息。因为安土的城池还未建好,三郎暂住的地方并不算大,在被神出鬼没的刀剑男士占用了一部分后,仍能空置的和室自然面积尴尬,既不能用作会客,让侍女独居也过于宽大,供两人居住又实在狭小。这次被堀秀政用于摆放刀剑,倒是显得恰到好处。
虽然和室的打扫,还有刀剑摆放等等的杂活都是由森兰丸完成的。
不知是看出了森兰丸有别于父兄的、略显孱弱的身躯下的潜力,还是单纯的对森兰丸的偏爱,总之又若无其事地欺负了一回还未元服的森兰丸后,堀秀政就站在拉门前等待三郎等人的到来。
他没有等多久。很快,三郎与明智光秀就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进入堀秀政眼里的两人仍然是一模一样的身高体型,连眼睛都十分相似。或许是堀秀政先入为主,他总觉得明智光秀与三郎的关系并不似主公与家臣那样简单。不管是两人之间的默契,还是他们过于一致的身材,都让堀秀政不经意间就趋近于“有血缘关系”这种猜测。
只是,就算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也不可能一模一样——未曾见到明智光秀真容的堀秀政,也不能断定这种感觉是否只是自己对细节的过于关注下诞生的错觉。
这种想法只是转瞬即逝,他很快就向三郎单膝而跪,头微微低垂,目光向下,侧脸在光照下发出一层润泽的光彩,尤其像是貌美的女子,连温和的声音听起来都与他的相貌并不违和:“殿下。刀剑已经准备好了。”
“多谢小久啦!”三郎随意地朝他招了招手,带着明智光秀就跨入了室内。
蒙着面巾的青年并没有向三郎一样,不知该说是重视(言语上有道谢)还是说敷衍(看都没看一眼)地对待貌若女子的近侍。他停下了脚步,对着堀秀政点了点头,才又跟着三郎走了进去。
堀秀政在看见三郎的衣摆从眼前匆匆而过的时候,就已经重新抬起了头,正好看到明智光秀点头的动作。
不管是行为还是态度,这两个人都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但是堀秀政却不由得再度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