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光秀的预料没有出错——事实上这一次不只是他, 有不少织田家的家臣都猜测到了本愿寺的背后有毛利在支撑。
只是猜到归猜到,考虑到毛利与摄津的距离、以及织田军水军目前的情况,织田军的家臣在探知毛利果真因为本愿寺的缺乏粮草而派兵前来时,立刻告知了三郎, 并且得到了三百余艘战船的水军力量前去支援,准备对阵毛利——这也能够算是比较充足的水军力量了。
只是这一次,毛利家送来的不仅是足够本愿寺使用的粮草, 还有八百余艘的战船。
单纯用作输送粮草,出动这些战船无疑是大材小用。但是正因为毛利家的“大材小用”,织田家的水军在毛利水军面前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攻击。更加雪上加霜的, 是本愿寺也乘机在这个时候杀出, 对天王寺进行了反攻,拖住了织田家的陆军兵力!
或许僧兵确实是大多数不通战法,但是本愿寺的法主、与诸多大名成为姻亲的显如, 已经有足够的军事素养——至少是能够在这个时候让他做出有利的决断的程度。
之前对于本愿寺的包围, 就这样迅速的破裂了。
去明智光秀家探病的时候就已经轻松地做出了之后的计划,现在得到了失败的结果,三郎也没有多失望。他很快就将在摄津的残兵败将召回, 选定了杂贺众作为之后的作战对象,然后就……
就按兵不动了嗯。
“因为当时快要过年了, 如果开始打仗, 过年就会赶不回来诶。”对这种难得的等待, 三郎是这么解释的, “而且小光的病也还没好——身体好差啊。”
“疾病的事情哪里能控制呢。”选在新年时前来拜年的羽柴秀吉连忙说道,“而且现在天气变冷了,连我都有些受不住。明智先生这种经常操劳的人也就更容易生病了吧。”
“小光确实很辛苦啦——说起来,半兵卫刚刚也在咳嗽了吧。”三郎说道,“要注意身体,多喝热水喔。”
“多谢您的关怀。”英俊沉默的美男子竹中半兵卫只是平静地道了声谢。
比起他旁边貌如猿猴的羽柴秀吉,竹中半兵卫的相貌要引人注意得多了。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他的脸颊与唇都显得十分苍白,只有在发出轻轻的咳嗽声时才会泛出一点点的红,这让他原本就带着忧郁气质的脸孔多了一份冰雪般的疏冷,如果不是三郎积威甚重、恐怕早早的就会有侍女前来偷看了。
只是这个俊美且材质非凡的男子并没有像是以往数次与三郎见面时那样,吐出一针见血到吓人的言辞,而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好像打定主意要让自己变成陪衬一样。只在三郎突然出声提到他的时候,竹中半兵卫才开口轻声作答,声音略带着些较以前不同的沙哑。
只是顺口对竹中半兵卫这么建议,三郎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羽柴秀吉身上:“秀吉今年拜年来得很早啊,以后近江那边也要拜托你啦。”
“不敢当,只要是殿下的命令,我就算拼尽全力也会为您完成,哪里能担得起您的‘拜托’。”羽柴秀吉恳切地说道,“今年特地早来完全是出于我的私心——上次殿下举行的茶会我未能到场,实在是遗憾至极。因为殿下已经开始举办茶会了,就想着新年会不会也有茶会……因此冒昧地比以前更早地到了。”
像是为自己的出身感到难为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原本就显得滑稽的脸因为这副笑容变得更加可笑。但他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也都显得十分的诚恳,说的话似乎也很坦荡:“不过我对于茶道上的知识也是一窍不通,不然真的很想向那位千利休阁下请教。”
“茶会啊——你们这里的茶会我完全不能习惯啦。”想起自己上次临阵脱逃、拿三日月宗近顶上的茶会,三郎先是蹙了蹙眉,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解决方法一样,眉眼很快就舒展开来,“那就来办茶会吧!”
原本只是以茶会作为托辞,在看到三郎摆明了不喜欢茶会后突兀地坐实了他之前的话,即使是羽柴秀吉已经在事前预想过三郎的反应,内心也有了瞬间的茫然。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立刻对三郎的话做出了反应,脸上憨厚的笑容也多出几分惊喜,像是确实期待即将到来的茶会一样,连忙说道:“真的吗?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就定在明天。”完全没有犹豫,三郎直接定下了时间,“秀吉明天记得参加喔。”
在刚刚一瞬以为能在这里多待上几天的的羽柴秀吉:“……是。”
竹中半兵卫抬起眼,淡淡地瞥了一眼仍然挂着喜悦表情的羽柴秀吉,唇角轻轻扬起又很快抚平。他并没有对羽柴秀吉的说辞做出评价,只看着三郎已经从座位上站起,一副话题已经结束、打算开始准备茶会的样子,才跟着站起了身,开口道:“那我也来帮殿下着手准备——要在明日之前准备好茶会并非易事。羽柴先生不若在此先行休息?”
“当然,我既然不懂这些,当然不好为殿下添乱。”羽柴秀吉连忙站起,忙不迭地回应道。
“那半兵卫一起走吧。”三郎无所谓地说道,“嗯——办个我知道的茶会也不错。半兵卫先和我一起去厨房看看碟子?”
……没有多此一举地去问三郎为什么办茶会还要事先跑去厨房看碟子,竹中半兵卫点了点头,跟在三郎的背后,与他一起离开了和室。
唯有羽柴秀吉仍然站在和室内。他远远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里有种鹰隼般的锐利。无论是三郎还是竹中半兵卫都没有回头,那种坦然的姿态,似乎是已经完全投入了茶会的准备工作中。
但羽柴秀吉仍然敏感地蹙起了眉。
竹中半兵卫和他共事多年,无论是才华还是人品都是一流,在织田家鲜少有人能及。但是单论竹中半兵卫本身,却少有在织田家独当一面的时候。明明智谋足以担当大任,但他却像是无欲无求一般,既不会被拉拢,也不在乎被疏远,如同影子一般跟在羽柴秀吉身后,与这个与他身份天差地别的的人踩在同一条晋升之路上,始终承担着监视的任务。
竹中半兵卫最后与他的话也一如既往地含着淡淡的讥讽味道,但这并不能让羽柴秀吉安心。
因为他确实是怀有目的,才会试图逗留在三郎的地界上。
羽柴秀吉对于三郎的厌恶始终未曾消息,但是他也不否认,三郎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经常会给他带来许多莫名其妙的压力,让他有一种被看透的、浑身发冷的感觉。对着三郎笑脸相迎只是羽柴秀吉想要在织田家取得更大权利的“必须”,而非他真正臣服于三郎的人格魅力,想要作为家臣去亲近自己的主君。
他目前的地位已经足够他去向三郎提出与千利休结识的请求,这也是他会看似小心翼翼地问出茶会的原因——然而三郎完全不讲套路的真的打算去办一个茶会了。虽然是以此作为托辞,但是羽柴秀吉本身对于茶会,又或者是那位千利休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真正想要试图在此停留、接触到的对象,是那位自称原名为“五阿弥切”的“三日月宗近”。
羽柴秀长虽然行事轻浮,但是作为忍者的缜密思维与冷血的本色是不会更改的。对于自己这位血缘上的弟弟,羽柴秀吉也只是将对方作为一把好用的刀刃(羽柴秀长本人对这个事实十分乐于接受),因此在对方带来“三日月宗近”的甲贺忍者的消息时,羽柴秀吉很快就信任了秀长的眼光——仅仅是眼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