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5年五月十四日傍晚, 织田军抵达了冈崎城。
“家康君这边的事我也听说了——是出了背叛者是吧?辛苦你了。”织田家的家督拍了拍德川家康的肩膀, 在梅雨季节略显阴湿的空气中, 他一如既往的散漫态度里像是丝毫没有身为同盟的责任感,“长筱城怎么样了?”
这样轻浮的、像是作壁上观的态度无论如何都让德川家的家臣喜欢不起来。如果不是三郎身为织田家的家督、这一次又带来了援军, 他们是决计不会如此沉默的。
可惜德川家的家督德川家康在面对三郎时的态度从来就与家臣不一致。即使织田家这一次也显得行动拖延、五月六日的求援迟至十三日才从岐阜出兵,有着圆润双颊的德川家康还是对于三郎这次的前来满怀感激,半点不怀疑织田信长别有用心,哪怕他因为长筱城被武田猛攻、难以继续支撑的现状而显得忧心忡忡, 也仍是对三郎露出了信任与宽心的笑容,将自己受到的讯息据实以告:“很糟糕。八太郎(奥平信昌)的能用的人手只有五百多人,昨天收到那边的消息,武田军已经控制了瓢丸。好在他们在打算攻击三之丸的时候, 八太郎带人拼死抵抗,武田军尝到了苦头,没有继续强攻。在信长殿下到来前,他们已经在泷川和大野川修筑栏杆,想要阻拦城里的人出城了。”
“咦,想要围困长筱城吗?”三郎恍然大悟道,“这次总算没有来迟啊。”
“这还能算没有来迟吗?!”德川家康还没来得及回应三郎,年轻气盛、貌若恶鬼的本多忠胜就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坏脾气, 恼怒地叱道, “武田那边的兵力是一万四千, 奥平先生的兵力进行抵抗之后还不知有没有百人。而且现在是农忙时节没有收成, 长筱城的粮食连半个月都撑不到——德川如果败北, 难道对织田就有利吗!?”
“平八郎(本多忠胜)!慎言!”
“没事没事,这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很有气势嘛。” 三郎摆了摆手,完全没有计较本多忠胜失礼的意思,对于那张因为愤怒而更加凶恶、几乎能让人吓哭的可怕脸孔还十分感兴趣地端详了一会,看得原本愤怒的男人都要因为那种纯打量的目光后退一步,才继续说道,“我来的迟了点是实情,不过长筱城没有陷落,那我就还没错过长筱之战,这也是及时的赶场成功了。”
“您实在太过宽容了。”刚刚出声的时候眉眼都显出了厉色的德川家康,在听完三郎的发言后立刻摇了摇头,先前透出来的那份属于武将的锐利也逐渐变得丰润柔和,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略有些胖的、态度温和的普通青年,说话时话中的诚恳也满的像是要溢出来,“我从未怀疑过您。在您对我说‘德川家康是历史中不可或缺的人物’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您对我保有的期待——这份重视,以及您对于德川的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比预计的稍晚一些,但德川的损失还没有到无法承受的地步……您并没有迟来。”
“嗯,清点铁炮还有召集人手蛮费时间的。如果是只有几千人,那一下子就能来啦,不过几千人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三郎完全没有谦虚的意识,直接就将事实顺口说了出来,随即对于德川家康那熟悉的推崇态度又忍不住评价道,“家康君对我的态度好熟悉——和不动他们有点像。被这么推崇总觉得背后有点毛毛的。”
“‘不动’?是您的家臣吗?”德川家康说道,与三郎一同向进行军议的和室前进,“那是因为您实在是个能让人甘心为之效劳的人啊。”
……眼看着德川家康没有对织田信长生出半点芥蒂,仍然是那副被下了咒一般全身心信任织田信长的模样,刚刚才说出了实话的本多忠胜脸色越发阴沉,不悦地发出一个“啧”的气音,嘀咕道:“这种天气就算带来了再多铁炮也不管用吧。派不上用场还特地带来?”
“你少说两句吧。”同为德川家家臣的榊原康政目不斜视地从本多忠胜的旁边走过,因为对方的脸实在是太过凶恶,即使是同僚他也不愿意直面那张能让人做噩梦的脸,只面不改色地踩上了本多忠胜的脚算作提醒,“不管织田信长是什么想法,既然他说了是为了筹备兵力与铁炮,哪怕心里觉得不对,我们也要相信他是为了这么做才会姗姗来迟——不然你以为一旦德川与织田关系恶化后,先落入衰亡的会是织田吗?”
本多忠胜也不是蠢人。在榊原康政几乎明示的提醒下,他再气愤也只能闭上嘴,满脸戾气地跟上两位家督。
德川家实在是太弱小了。
织田信长与德川家康的发家有相似之处,都是从弱小到不值一提的地步逐步取得权利、统领一国直至多国,但比起织田信长的强运,德川家康的人生之路就显得磕磕绊绊、满地荆棘了。甚至连两家的底子都是天差地别的——织田信长原本就十分富裕,取消关所后钱财更是犹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即使一时周转不开,之后也能通过税收轻易弥补漏洞,但德川家却没有那么多的财力。
之前高天神城之战后,织田信长能轻而易举、财大气粗的拿出两大袋的小判,还能随手赠送给德川家康价值连城的玉(刀装),德川家却连军队的装备都难以保证——在姊川之战时不少德川家的士兵甚至是没有鞋履的!
德川家的兵力稀少,除了国土与甲斐信浓接壤、必须直面强敌外,何尝不是因为经济供养不上?
只是比起饿虎一般随时能将德川家吞而食之的武田,目前对德川还算态度和缓的织田让德川家更有发展的可能罢了。
——德川家康对织田信长如此信赖、依赖,到底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
本多忠胜忍不住这么想道。
德川家的情报或许没有织田家那样发达,但也是养了探子了。那个织田信长脱口而出的“不动”,如无意外,应当是织田家的甲贺忍者“不动行光”。将一家的家督与地位低贱的忍者相比,实在是再严重不过的侮辱了。但德川家康却仍然能保持笑容——这到底是对织田家太过恐惧不敢计较,还是装作无事实则暗记于心?
只是他看见德川家总大将毫不作伪的真诚表情、以及面对三郎时的惊喜模样,实在难以猜出自己主公的真实心理。本多忠胜比起德川家康还要年轻,现在还不到三十,也没有榊原康政那样的政治头脑,对于这些他不擅长的东西他只稍作思考就觉得脑子里乱成一片,最终只能阴着一张脸,跟着他们走进了和室。
——随即事实飞速地向本多忠胜证明了,德川家康确实是真心欢迎织田信长的到来的。
因为在长筱城危在旦夕的时候,带领着三郎走进了军议用的和室的德川家康……半句话都没多说,直接将地图摊平在了三郎的面前,俨然一副等待对方做出决定的模样。
……即使是演戏,这种程度也太过分了!完全丧失了自己的话语权啊!这可不是姊川之战的时候,目前织田德川武田齐聚在一起时立足的是德川家的地盘,也就是这场战争是德川家的主场才对啊!
即使是要对织田信长示弱,这也已经远远超出示弱的程度了。
“家康君的地图很详细啊!”三郎直接称赞道,“这边的平原也很大——不过这么大的平原,就不好用铁炮了。”
“您果然早就有应对武田的计划了。”德川家康发自内心地笑道,“我不敢说在战术上能胜过您,因此交给您才是最合适的——殿下对我的重视,我实在无以为报。”
与本多忠胜的两种猜测都不一样,德川家康确实知道“不动”指是织田家甲贺忍者“不动行光”,在应对三郎那一句评价时含笑假作不知、称呼对方为家臣也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但德川家康对于三郎这种发言确实没有丝毫芥蒂。
他并不觉得自己了解织田信长这个人。即使是已经年过三十,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跟得上三郎的思路,但德川家康能确定的是,织田信长并没有多少阶级意识,对于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就好比将羽柴秀吉提拔为武士一样——他人眼中的侮辱,在这位织田家的家督眼中,或许是完全不同的意思吧。而且织田家的忍者德川家康并不是没有接触过,对方甚至还有过将情报传递给他的浅薄情分。
尤其是在刚刚,三郎脱口而出“铁炮”二字,也足以证明他并非是想对德川家放任不管!那些运送过来的铁炮不是拖延时间不愿赶来支援德川的借口,而是经由织田信长深思熟虑后选择的应对武田的战术!
织田信长如此重视与弱小的德川之间的同盟,即使原本有过芥蒂,也已经足够让德川家康将其按下,心怀感动与感激了,更别说他本身就因为织田信长传奇一般的人生之路对这个人倍觉憧憬与信任,目前根本没有和织田家拆伙的打算。
“武田军的骑兵天下闻名,如果是在平原的话,就是对武田有利的作战了。”德川家康热心地指着地图对三郎解释道,“殿下觉得设乐原怎么样?”
“设乐原确实很合适——长筱之战和设乐原有关吗?”三郎突然开口问道。
没等其他人发出追问,他就在德川家康迷茫的眼神中,像是得到了答案一样点了点头,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那就在设乐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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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不记得长筱之战在设乐原的梗来自漫画。
下一章就告诉你们刀剑男士到底脑补了什么。
以及想对大家申明一点。
之前也有人告诉我还有一篇同样综了信协与刀男的文,因为写作方向不同,还有人将两篇文搭配在一起说是番外或是上下部。但是我在这里告诉大家,两篇作品完全没有关系。今后也请别将两部作品搭在一起,梗相似是种缘分,但是要把两篇文排上先后顺序对作者来说是一件挺尴尬的事情。我的第二部有自己的思路和安排,与那位作者不见得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