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对殿下没有一点尊重的人, 为何殿下还要带兵过来帮忙!”
在终于转移到三田村后,本多忠胜几乎是忿忿不平的低声道。
榊原康政倒是知道,本多忠胜并没有什么坏心——真要说的话,本多忠胜虽然年龄不大,却是从十岁起就陪伴在德川家康身边, 对德川家家督的忠心天地可鉴。这样低声的抱怨, 与其说是埋怨德川家康和织田信长, 不如说只是委婉的向他寻求答案。
就是这种话实在是不能外传,不然就算德川家康笃定三郎性格敦厚不会计较, 那个“敦厚”的织田家家督也会因为被冒犯而拿下本多忠胜的性命吧。
事实上也不明白德川家康对于三郎的信赖, 但对眼前局势看得十分分明的榊原康政最终还是凑到本多忠胜耳际,轻声提示道:“因为武田。”
回应了足利义昭这个空有虚名的征夷大将军的,不止浅井和朝仓, 还有堪称当世名将的武田信玄。
武田信玄给了将军具体答复没有,这点德川家还没有探知到。但武田家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战前工作, 这点确是可以轻易知晓的。德川家原本在永禄十一年(1568年)已经和武田信玄秘密约定平分今川家的领土, 但又在次年三月与北条家以及今川家和解,反过来夹击武田信玄。
旧恨已经有了, 武田信玄想要上洛的野心也差不多能算是新仇,两个一加,很轻易就能推断出武田信玄会由东海道上洛, 到时首先拦在武田上洛必经之路的不是别人, 就是德川——武田的实力格外强劲, 如果对上, 德川只有灭亡的命运!
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帮织田信长一把,怎么能保证织田信长获胜,又怎么保证武田上洛时织田家会帮忙!
“但是将军也曾给殿下去信吧?”本多忠胜并不是没有意识到危机,但他打仗从来就是凭着一股天然的直觉,对于政治并不能算多敏锐。再加上眼前的是值得他信任的榊原康政,也就并无顾忌地问了。
大约是觉得三郎气数将尽,足利义昭已经是迫不及待的要跳起来。三郎在京都时似是敲打似是提醒的话不仅没让他收敛,反倒是推得他越发嚣张。就连德川家康也曾收到足利义昭的来信,许诺只要他加入“反信长包围网”,就赐予他副将军一职。
副将军的权利……只在将军之下!
——然后德川家康就带着“你是不是以为我傻”的表情把信烧掉了。
本多忠胜搞不懂德川家康为什么会放过这么大一个馅饼,但他是武将,即使不明白也得听从命令。榊原康政倒是搞得懂,但现在人多口杂,他实在不能说太多,也不指望本多忠胜能理解多少。
所以榊原康政没有回答。他反倒是放慢了马速,对着德川家康请求道:“殿下,请给我分兵。”
德川家康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眯着眼,看着晨雾之中黑压压的过来的一片大军。单是粗略的算去,对面还未来得及渡河的军队,就应该接近德川家的两倍。
他开口道:“小平太也能发现吧,兵力差距悬殊。斥候除了来报朝仓攻击我们外,也带来了信长大人遇到袭击的消息。”
“殿下的想法是?”
“——我相信信长。”德川家康笃定道,“所以德川家必须护好织田的左翼。”
这话语中的相信信长……到底是相信信长能获得胜利,还是相信信长能夺得天下呢!?
通称小平太的榊原康政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这样想。
“所以,我给你分兵。你带着一部分精锐从另一边迂回过去,等小平次(酒井忠次)攻击之后,你就向朝仓的侧翼下手。”德川家康镇定地吩咐道,像是想到了什么,在这样紧张的气氛里,他白胖的脸也露出了笑意,“——再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平八郎(本多忠胜)吧。他可是被信长大人称赞过的家伙。”
无论是织田还是朝仓,又或者是正准备上洛顺便灭个德川的武田,实际上都没有把德川家看在眼里。
即使德川家康已经从小小的三河大名,成长到了坐拥三国的地步,德川家依旧实力孱弱。即使是倾力帮助织田,也只挤出五千人——不管是僭越改姓,从松平改成德川,拼命想和清和源氏搭上关系;还是在诸多同盟之间左摇右摆,努力提高德川家的地位。此时的德川家,在这种战乱的时代只能算是有喘息的余地,而非争权的实力。
甚至这种喘息余地,也是稍稍沾了织田的光。
——大约在所有战国大名中,只有三郎会说出“德川家康和织田信长一样是历史上的名人”这种话吧。
德川家康这么想道。
如果织田信长靠击杀今川义元扬名天下,那么他……为什么不能靠此时,用只有朝仓一半的兵力完成“螳臂当车”的壮举来扬名呢!!
浅井家,又或者朝仓家,在这次战斗中失败都还能保有退路。唯独他德川家,一旦战败就再无可能对抗武田,这样漫长又折磨的等死过程,叫他如何能忍受!
他也想——在他改姓德川,将自己归为源氏后裔的时候,便也是怀着争夺征夷大将军,与织田信长站在同等高度的心思!
足轻在将领的授意下,以一往无前的态度冲向了姊川。水流很快就被践踏得混浊一片,草鞋无法阻止寒气的侵袭,踏入河川的时候就能感受到让人发抖的寒意。并不牢固的鞋子在水流中被冲得滑开,上岸时的足轻有不少失了鞋的。但他们并没有停留,甚至脸上还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满怀杀意的扑向了朝仓军。
——先行攻击的不是稳操胜券的朝仓,而是注定不敌的德川!
这种弱小的攻击,朝仓也只是在初时混乱了一瞬,很快就呐喊着反杀了过来。德川军到底人数上有劣势,经不起长久的正面压迫,很快就变成了且战且退。姊川的河水在足轻们反复穿过又反复折回的过程里,长久的荡出污浊的色彩,粼粼的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连混入其中的血色也变得清晰可见。
几乎是同时,朝仓军的大将朝仓景健和三郎都接到了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