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比赛的前一天,柳青阳失眠了。尽管陈一凡叫他“好好睡一觉”,他却从十点半躺在床上开始,就无比清醒,直到夜里一点还亢奋得不能闭眼。他干脆跑步到了柳母所在的私立医院,病人居住区已经宵禁,在柳青阳的软磨硬泡下,有一个好心的小护士带他到病房窗前看了看。柳母睡得非常平稳,房间整齐干净,遮光窗帘把都市的霓虹灯挡得结结实实,只有床下有几盏感应灯在闪着微弱的黄光。门外显示室内温度正是舒适区间,旁边的资料夹上,值夜的大夫半小时前刚刚签过字。柳青阳忽然有种灵肉分离的感觉,仿佛此刻在这里的不是他,真正的他躺在家里睡着了——这种想法吓了他一跳,他跑出医院,走在深夜的城市里。
柳青阳跟都市的晚上很熟悉,以前柳少最爱干的也最“刺激”的事就是骑上他声响最大的摩托,半夜三点从市中心主干道上轰鸣而过,沿着环城路狂开一整圈,在警察追过来之前,把车锁回车库,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当时,他想,肯定有那么几个没有睡的人,听到噪音之后愤怒地打开窗子看,但是对方是永远看不到他的,他的车是整个城市里最快的,除了法律,没有什么东西能限制他的速度,他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这样潇洒地路过全天下,向凡人展示飙车的快感。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拨了陈一凡的号码。
陈一凡惊慌失措地接起来:“出什么事了?”
“我有个问题。”
“你疯了?你怎么没睡觉?”
“我就突然——”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你飙车是因为想死吗?”
陈一凡忽然沉默了。
柳青阳也觉得自己问得太直白太明了了,但是城市里这么安静,他听得到自己躁动的心跳声,他不想拐弯抹角了:“你是不是觉得,因为你和刘念置换了梅先生的文件,出于什么因果报应的效果,等于你害死了梅恒?”
陈一凡那边,一片死寂。
“我就说你好端端怎么想到飙车。”柳青阳笑了笑,“我干别的没经验,玩车时间足够长,这行里我就没看见有几个女的。我不是歧视你们女的啊,我觉得男的跟女的不一样。男的就特别容易脑子一热寻找刺激,飙车的快感对我们来说跟打兴奋剂似的,女的吧,就冷静很多。”
“你说完了吗?”陈一凡突然发问。
“没有。”柳青阳继续说,“你这么冷静的女人,手里的生意眨眼几亿几亿的,够刺激了,还能从飙车中找到快感?我不信。你是在惩罚自己,你觉得自己害死了梅恒,所以想玩点揪着命的东西,对吧?”
陈一凡一句话都没说,挂掉了电话。
柳青阳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病,要在这种时候去招惹陈一凡,但是这个电话打完,他忽然觉得灵肉又合一了,周身畅快,并且非常非常想睡觉。再次躺进被子里之后,柳青阳有点知道自己在疯什么了:他怕明天过后,他再也不能这么密集这么近地接触陈一凡,所以才想今晚把所有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他是真的在意这个姑娘,不是看上她好看、聪明、强势,而是连她灵魂深处的瑕疵都想修补——他在单相思了,浑身都是爱情的酸臭味,甚至迫不及待要医好对方的旧伤,把她修整成更加完美的样子。他不后悔自己今晚的“操之过急”和“欲速不达”,如果陈一凡不是女的,如果他明天不比赛,如果他再大胆一点,他想把她从家里立刻接出来,带她到大厦顶上去喝酒吹风,轰轰烈烈地追求她。
可惜这事只在梦里发生了一小会儿,陷入沉睡的柳青阳一觉睡到迟到,等他风风火火冲进梅家花园的时候,刘念、陈一凡、东叔都已经喝过两轮茶了。柳青阳抚着心口说:“太好了,我比他早。”
“谁说的?”梅道远从假山后面出来,端着一盆漂亮的小盆景。
“来来来,赶紧的。”柳青阳脱掉外套。
但当梅道远站定了要跟他搭手的时候,柳青阳却又跑到场外,来到陈一凡身边,伸出手,握成拳,说:“吹口气。”
陈一凡瞪着他,用口型说“认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