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通的一个电话,让姜毓仁有点莫名其妙,既然是要当面说的话,那一定是重要的事,而且,一定是常书记让他那么做的。
可是,姜毓仁想不出是什么事,但应该和聂瑾无关。
夜渐渐深了,他却没什么睡意,顾小楠洗完澡出来,见他躺在床上翻书,便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如,你给我讲讲你们家的事情吧!比如说,你们家都有谁啊,或者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啊之类的。”她把书拿开,坐在他身边,说道。
“家里的事啊,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就那几个人。”他说。
“那你就跟我说说你爷爷奶奶吧,老人家那么大岁数了,肯定有故事的。”她还是坚持着。
他想了想,坐起身,她便拿靠枕垫在他背后。
“我爷爷,很简单,抗战快结束的时候参的军,到了解放战争的时候,跟着部队,一路从山西打到南方。在打淮海战役的时候,认识了我奶奶,然后就结婚了。我奶奶呢,北京出生的,七七事变北平沦陷后,跟着父母逃出了北平,后来就在南京定居下来。那个时候就那个样子,北方的人一路往南逃,日本人跟着他们往南打,颠簸到南京没多久,南京又被日本人占领了。没办法,只得继续逃,跟着南京政府逃到了重庆。虽说重庆那些年老被日本人的飞机炸,可至少日本人没打过去,也还算是平安的地方。我太爷爷当时在重庆的一个中学教书,一家人就靠着那点微薄的工资生活,艰难却还是活下来了。后来,抗战胜利,民国政府又回了南京,太爷爷的学校也要迁回去。我奶奶又和家人从重庆去了南京,上学啊什么的。当时的学生,可能是因为时局动荡的缘故,好像政治敏感性很高,48年的时候,奶奶就和几个同学一起离开家,去了苏北,在那里的根据地里,做老师教学生。淮海战役结束后,就和我爷爷认识了。”他说道。
“简直是一部民族的血泪史啊!”顾小楠叹道。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说。
“真的很佩服你奶奶一家人,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一家人都能在一起支持着活下来。”顾小楠道。
“那个年代就是那个样子啊!所以,我从小就听奶奶讲过去的故事,每每就感觉自己能生在现在还真是好。”他说,顾小楠点头。
“可是呢,听我爷爷讲他们部队怎么从北到南打仗的故事,又会感觉自己怎么就错生在了现在呢?要是在那个年代,乱世出英雄——”他说。
“其实,不管怎么说,战争带给人的都是痛苦吧!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你说是不是?”她打断了他的话,说。
姜毓仁点头,叹了口气,道:“小时候爷爷虽然不给我们讲战争的阴暗面,可是,看到他身上的那些伤疤,总是不会觉得打仗是件好事情。”
“是啊!我前阵子看了个记录朝鲜战争的片子,真是惨不忍睹。”顾小楠道。
“嗯,朝鲜战争爆发后,爷爷他们的部队也被抽到前线去了。可是,他从来都不会给我们讲那个时候的故事,而且,也不许我们问。”姜毓仁道。
“以前,我也不是很懂,可看了那个片子之后,才知道那场战争有多痛苦。可能你爷爷也是,在那里失去了太多的战友,心里难受才不让你们问的吧!”顾小楠道。
姜毓仁点头道:“是的,可小时候不懂,长大后了解的慢慢多了,也就理解了。被迫看着自己的战友在身边一个个死去却无能为力的心情,虽然我没有经历过,可是想想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就好比现在让我看着路子风在我旁边死掉,而我什么都做不了的话——”
“你啊,可别咒他了!”她笑着打断他的话。
他只是淡淡笑了。
对于国家和个人的关系,自古便有许多的描述。或许是为了教育后人热爱国家,又或许是那些年代的知识分子对国家的理解更深,才能用那么多的语言来描述国家兴亡对个人的影响。
顾明昌是历史老师,顾小楠从小便是在无数的历史典故中成长起来的。当历史专注于记录英雄和大人物之时,更多无名百姓经历的痛苦,恐怕才更加接近整个民族的痛苦吧!如同婴儿在母亲体内,和母亲一起感受着外界的风雨一般。
“你爷爷奶奶的故事,完全可以写成我们民族血泪史的一部分。”顾小楠道。
“那个年代的人,可能都是那么过来的吧!”姜毓仁叹道。
顾小楠点头说:“是啊,所以我才觉得现在是最幸福的,哪怕总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可是至少可以睡个安稳觉、不用整天东躲西藏。”
“懂的满足的人是幸福的!”他说。
姜家爷爷奶奶的坎坷经历还没讲完,顾小楠已经困的不行了,原本她就是为了陪他、让他不要那么无聊的,结果自己竟然困了。
姜毓仁无奈地摇摇头,小心地扶着她躺下去,盖上被子关掉屋里的灯。
梦里,似乎又回到了儿时在爷爷家院子里围着爷爷奶奶的情形。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醒来了。顾小楠因为昨晚太疲劳,一躺下去就没醒过来,也忘了要去沙发上睡的事,还是姜毓仁起床把她吵醒的。
“怎么起的这么早?”她迷蒙着眼睛,问道。
“早上还有点事要出去一下。哦,你要不也起来,跟我一起出去,去买点给爷爷奶奶的礼物。我去办事,等我办完事了会给你电话。”他说。
的确是啊,第一次上门,必须要有礼物才行。
顾小楠赶忙起床。
两个人离开医院的时候只有八点,便一起在医院附近吃了个早饭,然后打车去了市中心商业区。
“我就在那个风云茶社,你在这里随便看着什么买上,然后逛一逛,我应该不会用太久时间的。”他说完,便和她分开了。
顾小楠刚走了没两步,他就追了上来,从外套夹层的口袋里取出一张卡塞到她的手里,说:“用这个,密码是******。呃,你看着买点精致的礼物就可以了。”
“不用,我自己带钱了。”她推辞道。
“别犟了,拿着。”姜毓仁道,然后转身就走了。
顾小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便走进了旁边的商厦。
姜毓仁还没到茶社,就接到了韩通的短信,上面写着地址。
没过一会儿,姜毓仁便推门走进了韩通所说的那间包厢。
“抱歉抱歉,我迟了。”姜毓仁面带歉意的笑容,说道,向韩通伸出左手。
韩通却没有握手,而是抱了他一下,笑道:“不用这么生分吧?”
“哪是生分?是向韩主任表达敬意!”姜毓仁道。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点害怕!”韩通说着,大笑起来,将自己煮好的茶端了一小盅,姜毓仁赶忙接过。
“韩大主任传唤所为何事?”姜毓仁道。
“你啊,就继续损我吧!全省上下,谁有你姜书记这么风采奕奕?”韩通笑道,姜毓仁只是笑了,不语。
“今天找你呢,的确是有些事。”韩通严肃起来。
“前两天,老爷子得到消息,下个月的时候,有个老同志组成的中组部调研组要来咱们省里,目的呢,是要考察一批同志准备提拔,主要是副省级和地级的。可是,最近有人四处活动,说老爷子在人事任免上有问题,已经反映到了中央。这当中,指名道姓就是你。”韩通道。
姜毓仁静静听着,并没插话。
“这次调查组来,肯定会查你的事,老爷子的意思呢,是希望你能尽快做出一点成绩,到时候安排调查组去柳城现场调研,也让上面的人和你多接触接触,最好是你自己能把事情给圆过去。”韩通道。
姜毓仁点头,道:“嗯,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还有呢?”
“第二件呢,”韩通面露难色,看着姜毓仁,道,“毓仁,按说,你的私事,我这个外人也不该说什么。可是呢,你也知道,现在省里上上下下多少人盯着你,议论太多了。你和聂瑾分手了,到了这个地步,老爷子也没办法,总不能强逼着你娶聂瑾吧?而且,昨天晚上呢,聂瑾也跟老爷子说,准备尽快去英国,一个人好好静静。”
姜毓仁有点意外的神情,却还是没说话。
“老爷子也知道你和聂瑾的事,也不能单纯怪你和那个大学老师,可是呢,这件事总得有个了结,你说是不是?婚姻的事,说小了,那是你的私事,说大了,影响你的前途也不一定。”韩通点了一支烟,悠悠然然地说。
“那我就先谢过韩大主任了!”姜毓仁端起小茶盅,敬到韩通面前。
韩通笑了。
包厢里除了茶水咕嘟的声音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安静极了。
“年纪轻轻的,官就做到你这个份上,别说咱们省没有,就是全国也罕见吧!人家都在老爷子面前说你太年轻、没成绩什么的,时间长了,老爷子也压不住。你说是不是?咱们都是跟着老爷子出来的,总得为老爷子想想,对不对?”韩通道。
姜毓仁明白了,一定是常书记觉得提拔他姜毓仁会对他自己造成不好的影响,可事实已经是事实,无法改变了,就要想办法让提拔这件事变得合情合理,要让常书记摆脱任人唯私的嫌疑。至于他的婚事,看来真的变成一件大事了。
“说的是,老爷子对我们都有恩,这个,毓仁明白!”姜毓仁道。
韩通笑了,推推鼻梁上的眼睛,道:“放心,毓仁,就算你和聂瑾不做夫妻,老爷子还是舍不得不要你的,你可是老爷子的宠儿,比我们这帮人强多了!”
“韩大主任这不是打我脸吗?谁不知道你韩大主任在省委大院咳嗽一声,多少人都要跟着咳呢?”姜毓仁笑着说。
两人闲聊了一些。
韩通个性内敛,那个肚子里可以装很多很多的秘密,这也是常书记放心他的地方,不忍放他去外任。面对这样的人,姜毓仁知道自己很难得到什么有用信息的,便只是瞎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