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心忙给她盖了被子,总觉她那张潮红的笑脸不大对劲儿,又来不及细想,只按住她,“我这会子忙着出局去,你就别招着我在这里耽误工夫劝你了。老实躺着吧,今儿不过是个酒局,那户客人倒是个爽利性子,绝不拖拉的,不过一个时辰我就回来了。”
实觉体力不支,明珠只好作罢,由被子里露出一双含丝绞缕的大眼,“那麻烦姐姐下楼差人到我家里说一声儿,就说我身上不大爽快,晚些就回家去。”
一阵功夫,一行人已下了楼,沁心叫来一个相帮,说了地址,让相帮连往她家里去送信,这才登舆而上,心内却总有些踞蹐不安。
85.变节 宋知远的春天
灯花迷醉, 将明雅坊映照成一个鎏金渡银之地,这里的群姝沉醉、诸欢不止,像是吞尽了人世间所有光辉, 在这夜吐出一场香粉馥郁的烟月。
诸芳俱在一个一个的小轩厅内, 拨弦唱曲, 使尽浑身解数酬客飞觞。各扇支摘牗内或笑、或闹、或追逐喧戏,莺歌燕舞, 好不欢唱。因夜才将上,客人们都在轩厅内戏耍,留宿之人还未到二院之内, 各位姑娘的闺阁倒是清清静静, 偶时不过一两个丫鬟或婆子来拿东西。
安静漆黑的一个屋子里, 隐约听见几声低吟,像缠绵的风穿过一片茂林。明珠难以自控地软瘫在床上,半垂的红销帐随她的身子一同辗转反侧。她只觉周身的血液急躁、骨头酥软,皮肤像一片轻纱,焦躁地等着人来触碰, 身体俨然扭成一条霪靡的蛇。
脑子里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宋知濯、想起他们在锦绣的帐中, 紧密的捭阖,想起他的汗、他的笑、他在耳边用干哑的嗓音说一些动情艳语……
接着, 倏闻得门扉亲启, 吱呀一声儿, 将她神思拉回些许。黑暗中款款走来一个倩女, 拨开帐帘, 望着她半敞的衣襟淡一笑,“可难受啊?别着急,等一下你跟我过去, 自然就舒服了。”
银釭无火,明珠半睁着迷烟含水的眼,模糊中瞧出来的缎烟,奋力往帐璧内挪动一下,“你、你们是不是在茶里做了手脚?你们要做什么?”
“是呀,”缎烟坦然一笑,就在床沿边坐下,“这是‘夜合欢’,咱们这些地界儿惯用的一种媚药,吃下去,凭你是什么贞洁烈女,也得变了淫/娃/荡/妇。我们姑娘特意叫了白二爷来给你解解药性。哦、你大概不认得白二爷,那可是烟花场里出了名的鬼见愁,半点儿也不知道个怜香惜玉,你同他过一夜,保管你明日醒来恨不得从那廊上跳下去。”
映着屋外廊下的灯笼,依稀可见她一抹冷粼粼的笑颜。明珠止不住的打寒颤,想撑起来,却荤软无力。倒叫她给搀了起来,“你到我们那边屋里去躺着,一会儿白二爷就来。”
明珠只是用一双昏聩的眼盯住她,毫无反抗之力,眼睁睁被她架起,一路蹭着脚尖叫由她连拖带拽地搀进清念的屋内,又被她安置在床,“你就在这里等着吧,一会儿白二爷就来解救你。”
她旋来一支铜镂连枝的烛台,凑近明珠脸上照了又照,倏尔笑开,“我听姑娘说,你原是宋国公家的大少奶奶?啧啧,原本富贵滔天,如今却落到了地平川。实话儿说,明儿醒了,我们也不怕你去告官,在咱们这种地界儿发生点子这种事儿,再正常没有了,谁说得清呢?官老爷才懒得管这些破事儿呢。”
旋即她吹灭了灯,阖上了门。明珠听见自个儿难以自抑的声息在帐中回响,一声一声、娇软的敲碎了她最后的希望。她在神志不清中抽得一片思绪想宋知濯,想他会不会如神兵天降,来救自己。很快她又嘲笑自己,他在千里之外的边关,为他的仕途名利在拼命,他怎么能赶来呢?他不会来了。
可有人会来。明雅坊灯火阑珊的大门外,青莲跑得气喘吁吁。下午听见人来说明珠病了,她便不得安生,左思右想,仍旧一个时辰赶过来,正欲进门,却被一个相帮拦住,“奇事儿,姑娘,你大夜里的跑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总不是来拉你家夫君回家的吧?”
青莲匀了几口气,忙福身秉来,“我是来找我妹子的,她在你们这里做工,听说是病了,我特意来瞧瞧她病得怎么样了,若是不好,我好连夜去请大夫的!”
那相帮听如此说,就要闪身让开,却听得一辆马车急急使来。相帮迎上去,将沁心搀下来,“正巧姑娘回来了,那人像是明珠丫头的姐姐,来瞧她妹子的病,姑娘带她去吧。”
闻听此,沁心忙撒开他,快步迎上前去,“你是青莲?”
“我是、我是!”青莲忙不迭地在几串灯笼下点头,脸色急色难捺,“麻烦姑娘带我去瞧瞧我妹子,就怕什么病给耽误了。”
由沁心相引,二人一齐急跨入内门,沁心瞧着比她还慌些,掣了她的手一壁急入院中,一壁低声道来,“我本来去出局,叫她在我屋里歇息,可我到了客上,越想越不对劲儿,怎么突然就病了?后来我细想,瞧她不大像是病,倒像是被人下了媚药,我思来想去,必定是雪影做下的事儿!我不放心,便连赶了回来。”
青莲心内一惊,步子更加慌乱起来,二人赶至屋内点了灯,竟然没瞧见人。沁心暗忖一瞬,瞧见对廊那面清念的屋子不见灯光。便直拉了青莲过去敲门,“雪影、雪影,你在不在里头?”
连敲了十来下,总算听见缎烟在里头平静应答,“是沁心姑娘吧?出局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们姑娘在大院儿楼下花厅里呢。我在这里看屋子,姑娘有事儿可下去找她。”
门外,沁心按住青莲,声音也颇为从容,“我倒是不找她,是来问问你见着明珠没有?我让她在屋里歇着,怎么回来就不见了人?”
“明珠?没有啊,大概是回家去了吧。”
“那便罢了,”沁心贴近门,轻笑一声儿,“我屋里的香塔没有了,急着要应客的。想管你们姑娘借一点儿,麻烦你拿一个给我,改明儿我再还你们。”
好半天,方听见屋内淅索响动,脚步渐进,门扉亲启出条缝,缎烟的手由门缝里踅出,托着几枚香塔。青莲眼疾手快,一把攥住那只手,沁心便撞门而入。
“做什么?!”缎烟惊一瞬,一手扯一个,将她二人死死拖住,“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怎么胡乱闯我们姑娘的屋子?快出去!快出去,里头还有客人呢!”
两女不听她言,一人反手将她擒住,一人旋裙带风地直闯入里间,眼见帐中可不就是躺着明珠?撩开帐再看,见她早已衣衫凌乱得不成个样子,两腿直在床上蹭来蹭去,听见这么大的响动,竟然连眼皮都未撑开。
所见此节,青莲怒火腾然而起,点了一根蜡四下里寻摸着什么,终于由箱笼内翻出几件软缎衣衫,抱着踅入外间,叮嘱沁心,“你将她按着,我给她绑了!”
沁心依言,使出毕生力气将缎烟死死揿住,二人合力就将她往床上架去。那缎烟一壁挣一壁嚷,“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
“我还要问你想做什么呢?”青莲将抽空将明珠搀到床边一根折背椅上,立时又与沁心合力将她揿在床上,趁沁心按着,她便依次将人的四肢手脚分开绑在四面床架子上吊着,“你给我妹子下药,又将她拐到这里来,我倒想问问你要做什么呢!”
须臾,缎烟业已被吊成个“大”字在床,口中又骂又挣,尽被外院丝竹笙乐之声所掩。沁心到底是欢场中人,只瞧一眼明珠便猜出她主仆二人意欲何为,便附耳说与青莲听。
只见青莲一双眼愈瞪愈大,气得面红耳赤,一怒之下,竟然所寻来个圆润的白瓷梅瓶,对着缎烟举起,“好啊,你想害我妹子,我就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言讫,将梅瓶砸向缎烟的额角,砸得她闭嘴闷声,人世昏沉,直往黑甜梦乡。见状,二人吹灯拔蜡,架了明珠踅出门去。
恰巧听见楼梯上沉重而雀跃的脚步声,沁心转念一想,让青莲先架了明珠过那边屋去,自个儿在楼梯口等着。
眼见那白二爷几步上来,她便假装路过,拿一双眼暧昧非常地将他望住“哟,是白二爷不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刚从我雪影妹子屋里出来,我们正说起你呢。”
那白二爷喜得直搓手,近了沁心一寸,低声调笑,“你们姐妹说我什么呢?”
灯笼下,沁心将眉眼含蓄一剔,压低了声音,“还不是说你与她的好事儿麽。我雪影妹子心里有你,既然愿意背着妈妈与你偷点了大蜡烛,你可也得为她着想些,一会儿进去屋里,只别伸张,免得叫人听见动静告诉妈妈,皮不揭了她的!”
那白二爷点头称是,撩着袍子猫着步拐入长廊,直摸进房内,亦不敢点灯,就借着廊下的灯花与半片凉霜摸进卧房。撩帐一看,是一俱光溜溜的女体横陈眼前,哪里有心思再细看眉眼?猴急火燎地就拔了自个儿的衣裳,扑将下去,一番滚浪翻波自不必说。
这边厢,青莲举一盏银釭凑近在床,见得明珠一张脸红云翻飞,一个身子在床上扭来扭去,翕开了半片眼帘,水雾烟云地望向某处虚空,显然业已神志不清。急得青莲忙将沁心望住,“我说句话儿,姑娘别生气。终究还是你们风月中人多些见识,不知可有法子解这药?”
沁心一双眉锁愁千度,将明珠瞧了又瞧,长泄一气,“这种药又不至于伤人性命,哪里有什么解药呢,只能是熬一熬。不过这药效太强,熬过这一夜,一条命也虚脱半条了,得给她备些稀珍的补药,人参肉桂,不拘什么,给她煎了来只怕后头能好得快些。等天亮了,我叫人出去买一些来,不过世面货,终究是不大好。”
窗外悬了满月,青莲瞧瞧外头一片银霜,绽一抹轻笑。从前在府里,这些东西算得了什么?可眼下,掏一掏没几个铜板的荷包、再瞧一眼沁心,她福身一礼,“姑娘、耽误姑娘一夜的生意不说,倒还要姑娘费那银子,这才是没道理。烦劳姑娘替我照看她一夜,我回府里一趟去要了来。”
眼见她要走,沁心掣她一把,“……也好,你们府上的东西,必定都比市面上卖的好得多。可这大晚上的,你难不成走着去?这里离你们府上,少说得走一个时辰呢,你略等等,我叫人套了马车送你去。”
满月下,车辙在长街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惊醒夜梦繁华。
宋府大门连着几处角门紧闭,只有几处绢丝灯在风里摇曳不定。青莲于西门上下了马车,捉裙上去拍门,将门内几个上夜打瞌睡的小厮惊醒。只听见里头哈欠连天的一个声音满是个不耐烦,“大半夜什么人?敢扰我们国公府的清净,不想要命了?”
“快开门!”青莲没好性,拍得门扉咣咣直响,“我是青莲,原是大少爷院儿里的人。”
那小厮忙将院门拉开,朝外头梭巡一眼,警惕问询,“青莲姐姐怎么来了?有什么急事儿?”
“快去找三少爷,让他去总管房里支一些人参肉桂鹿茸、什么补就给我拿什么来,快去!仔细耽搁了,大少爷回来,拿你们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