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女郎面容秀丽,不加妆点,乌油油的长发笼在一层青道幡中,她疑惑地看过来,目光落在她衣摆处隐隐洇出的暗色血迹,有些迟疑问:“郎君?小娘子......”
两人这么一对视,卓枝脑中一片空白。
电光石火间,卓枝迅速反应过来。不远处是即将路过此处的人群,眼下她不可能迅速制住车把式,若是发出任何声响,反而会更为引人注目,届时她定会暴露人前。左右衡量一番,卓枝立即解除了男装大佬的状态,她抬起袖摆遮住半张脸,尴尬的求助:“我,娘子可否帮......”
她话未说完,就见那陌生娘子跳下马车,她脱下披风,抬手展开,一把遮住她的头脸,低声说:“切莫担心,速速随我上马车。”
第91章 这不是救她于危难之中的……
储宫清思殿内外尽是肃穆, 此时方过鸡鸣时分,天色尚暗沉,殿外回廊间已有数位侍女手持铜盏一一熄灭宫灯。寒食节才过, 春花开的正热闹,宫中侍女爱美,纷纷换下笨拙冬装,改穿春衫。此时一阵春日冷风拂过,侍女们皆是瑟瑟。
崔女官从容灭掉灯盏, 头也不回轻声斥:“殿下回宫方一日, 你们若是染了风疾, 如何在御前伺候?还不快回去换衣!”
众侍女散去,崔女官将铜盏递给身畔容长脸侍女, 她轻声问:“碧茹,殿下吩咐收拾侧殿,可是有哪位小主得幸?”不怪她有此疑问, 侧殿就位于清思殿旁, 清思殿是东宫寝殿, 寝殿旁的侧殿通常住的都是东宫家眷, 再不济也是良娣......崔女官掌管储宫, 并未听说圣人宋皇后赐下侍女,也没听说其他风月事。
冷不丁的听闻收拾侧殿的事,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不清楚是如何收拾,规格如何安排, 该拨几个侍女去。碧茹一度在清思殿伺候,崔女官为了见她,今朝特意领了熄灯的职, 就是为了探一探此事。
碧茹沉默了阵,低声说:“崔姑姑,殿下回宫方一日,这没影的事,我的确不知晓。”崔女官是她的教习女官,对她有师恩,碧茹想了想,猜测道:“去岁冬月殿下曾安排卓郎君宿在侧殿,说不得与此有关?”
崔女官张大了眼睛说:“你是说......?”
碧茹不语,只拿眼睛觑她。
崔女官亦沉默,她自言自语:“那侍女就暂不安排,只安排几个内侍候着。”不过是一会话的功夫,天光又亮了几分,她看着远处的月洞门:“碧茹,时候不早了,你回御前伺候吧,想来殿下该从校场回来了。”
碧茹躬身应是,她回身快步行至清思殿,方行至月洞门前,就听熟悉的男声,那是宋郎君的声音,他道:“居一,这几日坊间流传了数本应状元抄本,竟有人仿你的字?”
另一道清朗的谦谦公子道:“不是仿的,正是我誊写的。”
宋秀文诧异:“你写手抄本作甚?读书人也爱财?”
碧茹迈过月洞门,她墩身行礼:“宋郎君,应郎君。”
宋秀文微微颔首,应道奇侧身避开几步。眼瞧碧茹身影消失在回廊侧,应道奇反问:“读书人不食米粮?”
宋秀文半晌无语,他率先迈步向清思殿走去,嘟囔:“丞相府要倚靠长孙抄书养家了?”他回首看了一眼应道奇,慢慢地说:“你做你的忠臣良相,随心劝谏,可不要扯上我。”宋秀文想起那日争端,歉意说:“那日是我口误失言,妄加猜测。居一,切莫挂在心上。”
应道奇莫名看来,温声说:“不是。”
这时内侍高声唱喏:“应修撰到!宋詹事到!”应道奇迈入殿内,宋秀文慢慢跟上,他一时摸不清应道奇那个“不是”是几个意思。
他还没想明白,就见应道奇递上一道折子,东宫接过沉眸细看。宋秀文退了几步,直至退到殿外,方才他说不愿牵扯此事,可是全然发自真心。玄缺那些日子,他看的清清楚楚,这事就像离弦的箭谁也阻挠不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应道奇缓缓退出来,他面上一派淡然,看不出其他神色。宋秀文心道这应该是占了上风,就听应道奇说:“殿下宣你进去。”
“你去哪?”
应道奇坦然说:“回翰林院修前朝史。”说罢,他挥袖施施然退下。
宋秀文一时无言,心想原来没说赢啊,这是又贬到犄角旮旯里去了,修史就修史还修前朝史......他憋着笑迈入殿内。
应道奇出宫转道翰林院应卯,编撰前朝史并无太多事,也不过是随几个老翰林整理书册。铜钟响彻三遍,众翰林皆下衙离去,应道奇不急着离开,对照着旧史一一编写目录,直到未时三刻才放下笔,略整仪表下衙,骑马向东市去。
东市位于朱雀街东,各种行当齐全,应道奇长姐名下的傅临药铺就位于此处。他行至药铺后,正是即将击钲闭市之时。知晓他今日到来,应大娘子早已等在楼阁中,一见到他的身影,应娘子踏步下楼,只见她长发浑然束起,上饰青幡,不施粉黛。
应娘子面色温和,她说:“上次不巧正在病中,未能见到你那小友。院中槐树结了花洁白香甜,择日不如撞日,黄娘子做的好一手槐叶冷淘,明日你请他到家中吃冷淘可好?”
应道奇拱手应下,迟疑道:“近日他似是偶感风寒,前日去看望她,面色怏怏,今日也不知病况如何?不若去信一封再问?”
闻言,应娘子满眼诧异,她这位阿弟好似天生就通了读书明理那一窍,自幼懂事,无需费心教养。可没想到他为人处世竟像是半点不懂,很有书呆拗劲,她说:“居一,小友生病,正是心烦之时,哪能劳累看信,你亲自去一趟吧。”
应道奇拱手应是,正要送应娘子归家,却被无情拒绝:“你去看卓小郎吧。我身边有捧剑,钱大,不与你同行,正要去西市一趟呢。”
应道奇转道去建宁侯府,建宁侯府位于兴德坊距离东市不远。他骑着马很快就到了,门人已经识的他的脸孔,请他入府便去清和堂通报。
清和堂,内室。
自从清明得蒙女医娘子搭救回到府中后,她已经快有五日没出门去了。那日真叫一个兵荒马乱,她方合帘坐下,一窥小窗,迎面走过三五成群的纨绔子弟,高头大马,锦缎长袍,一眼望去不说全都认识,至少也识得七八。
幸好她机灵,顺势去掉状态,不然他难以如此顺利地进入马车。救下她的是位女医,观她穿着像是讲经修道的,卓枝心想怎么这几日听闻的修道女郎数量如此之多,前有应家娘子,虽未见过面。今又碰上善心侠女。
阿娘好似是信佛的,但有时也见她清谈论道......
侠女领她来到一间东市的药铺后院,许是猜测她年幼无知,不仅赠她换洗衣物,还科普了好一通来潮的注意事项。观她衣饰言谈,定是读书识字的,日后说不得会再度碰面。卓枝有些担忧,便使用系统技能加以暗示,编造了段远房亲眷上京寻亲的故事,其中细节似是而非。见她笃信无疑,卓枝才离开。
回到府中这几日,她左右思索,决心只等寿春县主回家,便将一切和盘托出。至于之后寿春县主意见如何,她基本猜得出。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打算长久留在上京......只待圣人不理事后,她才会回来。
卓枝想两情若是久长,又岂在朝朝暮暮。
而且按照书中剧情走向,元令九年圣人薨逝,东宫过五凤楼于含元殿登基,改年号为仪凤。那时正本书也接近结尾,后面的事作者一笔带过,只说仪凤三年,女主听到街巷议论皇后诞下麟儿之事,不免想起她留在西域旧国的孩子,心中万分思念,但苦于怨憎肃王,不肯回去。
书里的皇后是英国公嫡女,按书中时间线她元令三年嫁入东宫,而后与东宫共同生活十年之久,养育三四个孩子,可是按照齐王所说,杨氏与他的婚事定在今年九月,还有小半年的功夫,她就要嫁入齐王府。
如今剧情已经乱成一团,根本找不到一点原剧情的影子。
她将这些事反复思索,只等阿娘回来,可是左等右等,如今已过去了五天。听宫中内侍传话,寿春县主陪伴太妃娘娘去慈安寺听大和尚讲经吃斋,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郎君,应修撰来看望您了。”
帘外一声回禀,顿时惊散了卓枝思绪,初潮一连五天断断续续,今日已经去的干净,因而她不怕显露端倪,卓枝对镜一望,她周身齐整,发丝都不乱,她朗声道:“请他到簌藻小斋,我在那等着。”
簌藻斋是间书房,其中有不少藏书,那日卓枝见他读了不少农学论集,便想家中有不少古书,或许可以借他一观,如此也算感谢他借书之善举。
卓枝吩咐路小远将书册取下来,她对着目录细细对照,等待书找的七七八八之时,应道奇已经来到门外了。簌藻斋门扇大开,就连轩窗也是敞开的,他见此微愣:“花卿,看来你的病已经好了。”卓枝抱着一摞书,尴尬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