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内侍吓得登时跪下了,早先圣人赐下的侍奉宫女,东宫命他将人放到次后苑,那里寻常都见不到人。
宋皇后这样问,当然不是为了征求他的意见。
也许是敲打他,刘内侍吓得连连叩首,他不敢擅自替殿下决定,只好硬着脑袋回:“殿下性情板正,恐不喜......”
原以为这话会惹怒宋皇后,毕竟寻常人家都盼着开枝散叶,何况天家呢?
没成想宋皇后却笑了,收回成命说:“本宫有些书册,带回去给我儿看。”
这便是这些话本子的来历了,他识得字,略了一看便知是市井流传的话本子,想来东宫不会看。可奇怪的是东宫不仅留下了,还每日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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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堂,内室。
寿春县主一路陪着她,直到回到府里,也没将她留下。
卓枝心知缘由,不愿阿娘操劳烦心,她安慰说:“阿娘,那道士说的正经,吓我一跳,回头这一路细细想来,也没什么蛊不蛊的.....”
寿春县主揽着她的肩,声音低柔:“花卿莫怕,莫怕,”一面轻轻拍她的背,像是哄婴孩睡觉。寿春县主却不如她这般乐观,方道子断命从未出过岔子。
何况花卿出生那时,说不得被动了手脚。她自幼身体孱弱,哭声低微,便是一刻也不能离了人。好不容易长得这般年纪,眼瞅着就要成人......
寿春县主长于海宁,海宁地处边疆,历来便是各族杂居之地。
若说起蛊,她倒不陌生。密族善用蛊,她定要去信大哥海宁王,好使他送来大巫,亲自看过花卿,她才放心。
卓枝已睡了过去,寿春县主嘱咐仆妇精心照顾,转身回书房写信海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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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那日后,寿春县主神魂不定,每日都陪着她。
卓枝也给关中书院请了假,平日也不出门,待在府中,专心等待海宁王来使。
就这么平静无事,一连过了小半个月。
春末最后一场雪方停,玉兰洁白如灯盏,一盏盏挂在树梢。墙角那株迎春也乍然绽放,香味扑鼻,卓枝特意剪了枝送去阿爷大兄,她才来到绿野堂,却见侍女仆妇全都站在廊下,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是有客人来了?
难道是大舅来了?
她笑着看了一眼怀中花觚,鹅黄色迎春,朵朵娇嫩,配着蓝釉花觚,更显春意盎然。
卓枝将花觚抱在怀里,好奇上前,只见正席上端坐着位道袍青年,风姿秀雅,轻纱袍宽阔,衬得他仿若仙人之姿,只是靴子沾惹几点泥,一看就知是踏雪而来,匆匆赶路。
——东宫怎么会在这?
卓枝有些恍惚,距离千秋节不过半月而已,怎么好似与他许久未见?
绿野堂内,寿春县主正与东宫低声说话,那声音清清楚楚传进她的耳朵。
东宫仿佛是察觉到她了一般,目光似有若无地瞥过来,他低声说:“花卿身体可好些了,听闻他抱病在家,如今怎样了?”
许是海宁王来使已经起程,这些日子寿春县主心情平复许多,她闻言只说:“花卿体弱,医官开了方子要他静养。”
东宫抬袖遮了遮面,眼中竟然沁出微末笑意,说:“孤来看望他,倒不是为了琐事,正与花卿的病相关......方从楼观台回来,袁上悟道长赠孤夔龙玉。”
夔龙玉?
那是什么玉?
卓枝脑中好似对此物曾有记忆,但她细细回想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这时只听绿野堂内传来哗啦声响,她顿时一惊,踮脚向堂内望去。
地上孤零零躺着碎茶盏,浅色波斯毯沾染残茶洇出一片污。
寿春县主起身做出一副送客的样子,她冷冰冰的说:“花卿静养着,实在不宜见外人......天色不早,殿下请回吧。”
东宫却看不出丝毫不快,他低声说:“孤叨扰多时,也该告辞,烦请县主将此物带给花卿,想来有些效用。”
寿春县主沉默地接过白玉匣,面色平平,她说:“花卿早与海宁王长房次女定下婚约,范娘子已经起程,不日赴京,小儿女天作之合,很快就会完婚......”
东宫沉默不语,他张口欲言,但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行了礼,状若寻常转身离开,掩在袖口下的手却不禁微微发颤,深山跋涉,大雪奔波,这数十天的疲惫一下子齐齐涌上,东宫闭上眼睛,遮住满眼情绪。
后面两句话,他们说的低之又低,一阵风声都能轻易盖住声音。
卓枝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感觉东宫似乎不太开心。
——“花卿,躲在窗外多久了?虽是春日了,天还冷呢!”
卓枝收起失落,她说:“本是来找阿爷......殿下怎么来了?可有什么事?”她目光扫过大门,期待的看着寿春县主。
寿春县主将匣子递给她。
白玉匣颇重,卓枝费力抱起放在膝上,打开一瞧,只见里面放着两物,一个掐丝方盒,和一方桐木匣。桐木匣里放着枚白如羊脂的龙形玉佩,寿春县主取出来挂在她的颈上。
卓枝摸了摸玉佩,触手生温,灵台清明,顿觉爱不释手。转头又看向另一物,掐丝方盒精巧异常,上绘百草花卉,她正欲打开细瞧,却被寿春县主按住了。
寿春县主面色衰颓,她嘴唇发颤:“花卿,这是小娘子才玩的,恐怕是殿下弄错了。”
卓枝从未见过阿娘如此,忙放下匣子,安慰说:“那我不看了,转头要路小远送还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