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寿和冯衍两人一个说救,一个意思是不救,两个人都有道理。
在粮食有限的情况下,必定要有所取舍,作为一个想要逐鹿天下的帝王,要成其霸业,维持军队是不二的选择,也就是说,刘钰必须要保证足够争霸所用的军队,而且要保障他们的用度。有限的资源都用到军队身上,只能任由百姓自生自灭,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可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人口其实才是最大的资源,谁控制的人口多,谁就是最有实力的那一个。一旦恢复生产,更多的人口当然能带来更多的收益。
何况刘钰是以赈灾起家,靠这个赢得了民心,迅速平定三辅,安定关中,这时候,仁德是他的名片。他的名声已传遍四海,许多百姓远道来投奔这个爱护百姓的皇帝,到了这时候,仁德也成了他的枷锁,使得他行事不得不有所顾忌,一个处置不当,便可能民心尽失,影响到他的宏图霸业。
这事实在是两难。
这时尚书令郑深说话了:“陛下,事情远没有那么糟,杜阳、漆县豪强平定之后,申请入太学和郡学的人增加了许多,捐钱粮以求赐建石阙的人也大有人在,长安和各郡的官仓都充裕了不少。”
郑深领着户曹,对于仓库中有多少存粮是很清楚的。
“陛下,上党、太原、上郡、右扶风四地,罹兵祸较少,粮畜储量尚可,可紧急调运一些,用于满足长安及附近所需,平抑粮价。各地的粮商和豪强,他们手中都还有粮,只是如今粮食紧缺,他们都捂紧粮袋,不肯抛售。宜用雷霆手段,打击粮商,镇抚豪强,强使他们出售手中的粮食,保障市面上的供应。与此同时,长安及各郡可开官仓放粮救济百姓,仍旧以郑县施粥的模式进行,为免于消耗过大,危及军粮需求,可为各仓设一下限,一旦粮仓储量达到限制,便须停止出售和赈济。陛下,此时之危机不下于战时,臣请以战时管理,君臣一体,上下同心,相信百姓必能知陛下之苦衷,知陛下一片爱民之心。”
郑深说的都是大饥荒时的常规操作,异地调粮,以丰补歉,打击囤积居奇的粮商,逼着有粮的豪强大户卖粮,官府直接施粥赈济,这一套组合拳打出,应该会有明显的效果。
只是这也有明显的害处,平时薅豪强的羊毛还是以利诱之,你情我愿,现在的方式是牛不喝水强按头,直接采取强制措施,当然会受到大户豪强的反对,很可能失去他们的支持。而打击粮商,强逼售粮,或许能压榨出粮商手中的存货,可想让他们再去收购、经营粮食恐怕就难了,外地的商人也会困此望而却步,不敢踏足关中,皇帝陛下免算缗兴商以活跃经济的手段也就白费了。
但是,如果粮荒恶化到一定程度,这一系列组合拳是必须打的,世上本无万全法,只看哪一种伤害最小罢了。
“令粮商售粮,须以何等价格呢?”皇帝问道。
“臣以为可定为如今时价之一成,每石五百钱左右。”郑深说的五百钱其实已经不低了,这是个介于寻常年景和荒年之间的价格。
大汉的粮价波动,从盛世到乱世,可说是冰火两重天。
刘邦初建汉朝时,民生凋蔽,通货膨胀,粮食每石万钱;经过几代人的休养生息,汉文帝时已降至每石数十钱;到景帝时更是达到了逆天的低价,每石五钱;等到西汉末年,粮价又开始涨了起来,到了王莽乱政之时,天灾人祸并起,粮食又涨到了每石万钱;但这不是两汉的最高粮价,两汉的粮价记录是董卓创造的,东汉末年,董卓进入长安,为了掠夺民间财富,下令铸造小钱,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粮价上涨到每石十万钱,这个价格与同时期的幽州相比就显得格外逆天了,当时刘虞治下的幽州一石粮仅需三十钱。
司马迁货殖列传里的经济学专家计然曾说起粮价,官府应当维持粮食价位在“上不过八十钱,下不过三十钱。”
从这个角度看,每石五百钱其实也是一个相当高的价格了,但是两汉之交是一个乱世,没有粮食吃以致饿死的人不计其数,粮食真的比金子还要宝贵,硬逼着粮商以五百钱一石的价格出售,他们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皇帝问道:“现在各地百姓如何,有饿死人的吗?”
“回陛下,去年您免了天下田赋,百姓手中多少有些存粮,其余地方还好,只是京兆的新丰、华阴和左冯翊的高陵缺粮比较严重,听说饿死了人。”郑深说道。
“京师仓是谁在镇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华阴百姓饿死!”
罗由道:“陛下,京师仓还是当时徐丞相安排了两营将士驻守,大军解散时,京师仓两营没动,如今依然还在那儿。”
刘钰面色阴沉,说道:“大军都解散了,怎么他们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