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元回到府中,先去东厢给父母请安,却见花木狼藉,满地碎瓷,心下一沉,大步跨入门中,只见顾夫人坐在椅中拭泪,顾清年负手踱来踱去,怒骂。
“沈世兄一辈子光明磊落,怎么偏偏娶了个泼妇进门?依我看,这种泼妇教养出来的女儿,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什么才女!还不如从前那个野丫头梅馥呢!好了好了,哭什么!眼不见心不烦,我们明天就收拾行李回徐州老家去!让他们两口子单独过!”
顾少元便知事情定和沈家有关,一阵头大,连忙上前给父亲赔不是。
“冰柔有不到之处,父亲且看在她有了顾家骨肉的份上,多少担待些罢!”
顾清年怒瞪顾少元一眼,摔袖而去,顾夫人于是拉着他的袖子告了沈氏母女一状。
沈冰柔治家无方,难免被顾夫人排暄,她大约是回娘家诉了回苦,今日沈夫人竟然带着家中大小婆子前来兴师问罪,一会骂女儿忘本,将沈家的钱财都搬到顾家去了,一会骂他们顾家忘恩负义,不给她女儿正式名分,一路撒泼打滚,砸东砸西,状极荒谬。顾夫人乃是名门闺秀,哪里会应付这等泼妇,派人去叫了沈冰柔三次,她都托病不来。顾夫人无奈之下,竟然有些怀念梅馥当年拔剑相向,喝退小人的架势。
“少元啊!你当初若是保下梅家,我看梅馥也不至于做出那种事,梅馥不死,你也不必迎这个丧门星进来,闹得鸡犬不宁,家宅难安……”
顾少元心内五味杂陈,只得拉着母亲的手呐呐安慰。
“娘亲不必担心,冰柔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去和她说。”
沈冰柔躲在房中,听说顾少元气势汹汹往这边来了,连忙躺到床上装病,今天她纵容其母上门闹事,本想压制一下顾夫人,却没想到会衍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连公公也动怒了,心中自然有些底气不足。
顾少元一掌掀开门,沈冰柔双肩抖了抖,硬挤出的几滴眼泪在见到顾少元满脸怒色时做假成真,盈盈滚落,她像个受惊的小鸟一样怯怯望着顾少元,嘤嘤哭起来。
“都是我娘不好,可是我娘那性子……少元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向来只有她责骂我的份,我做女儿的,怎么拦得住?”
顾少元是君子,女人一哭,他便不忍心说重话,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只得上前扶住。
“好了好了,我也没有怪你,只是你今后也该好好规劝你娘,从前为你的事,她便来闹过梅馥一回,我当初只道梅馥也是蛮不讲理之人,所以如此,现今一看,简直是你娘太过无理取闹……”
沈冰柔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居然弄巧成拙,引得顾少元倒替梅馥平反起来,一阵郁愤,胃里翻涌,掩嘴干呕了起来。
顾少元忙替她顺气拍背,又让丫鬟端了酸梅汤来给她服用。岂料沈冰柔因他提到梅馥,分外不快,竟然将汤水推朝一边,哭岔了气。
“我娘她千般不对,可也是为了我啊!我爹娘把我当男儿一样栽培,还不是为了将来有个好归宿,如今我有了你顾家的骨肉,还是这么不死不活不妻不妾的,换做谁的父母不心疼!“
顾少元何曾料到解语花般的沈冰柔,竟也这么小性难缠。但他想起淮王的话,觉得沈冰柔抱怨得也有道理,自从梅馥死后,自己真的是太过冷落她了,加之娉姬窃印一事,让他内心更徒添了几分愧疚。
顾少元叹了口气,将沈冰柔搂入怀中。
“好了,别难过了,等生下这个孩子,我便给你正妻之名好不好?”
沈冰柔马上收住眼泪,抱紧了顾少元。
“真的?你心里,不是还想着梅姐姐吗?”
顾少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换上一脸温柔笑意。
“别想那么多,过几日诗院要办灯会,贴彩纸灯谜,搭赛诗台,此等盛会,京城第一才女怎能缺席呢?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闻言沈冰柔也忍不住绽开笑意,顾少元还记得诗院,还记得当初他们相识的地方,说明他心中还是有自己的,她定要大展奇才,重新拉回他的心。
十五月明,夜幕降临,西陵湖边游廊诗院,一年一度的灯会盛大开场,骚人墨客纷至,少年男女群行,水边桥下,彩纸扎成的各色灯笼随风摇曳,火树银花,流光溢彩,恍若琉璃世界。
夏雪篱大约是算计淮王得逞,心情极佳,也饶有兴致地拉了梅馥一道前去赏灯。夏雪篱穿了身款式简单的素白色长衫,衣摆上绣着只奇巧遒劲的青梅,湖色绸子披风水似地流泻在身后,配上那张脸,越发美得脱俗绝尘,不似凡人。而梅馥在他的逼迫下,也被迫穿了同色的逶迤烟笼梅花百水裙,搭着雪羽肩,两人站在一处,简直如同画中走下来的一般。
大约是夏雪篱长得实在太祸害,又没有了可怕的弄权国舅身份压阵,他看上去一幅无害的和善模样,每走三五步就有年轻女子不小心撞进他怀中,弄得远远跟随保护的阿九差点没冲上来把她们当成刺客处理了。
在夏雪篱扶起第六个被他撞倒在地的姑娘之后,梅馥终于忍不住开口讥诮。
“主上让我想起一种动物……“
夏雪篱颇有趣味地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