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羲的授课内容是《大同集》,这几天生病了,暂时还不能来上班。
第一堂课《礼记》,授业先生叫张尓岐。
崇祯末年,鞑子劫掠山东。张尓岐的父亲挺身而出,孤身杀死两个鞑子,被活捉之后残忍杀害。他的三弟同样惨死,四弟都快下葬了又活过来。
鞑子入关之后,张尓岐和四弟烧掉时文,表示断绝科举之意,此生永远不在满清做官。
他之前一直在山东教书,后来被请到南京讲学,如今已因学术名满天下,被特招进翰林院担任经学馆硕士。顾炎武拜读了《仪礼郑注句读》,佩服其经学造诣,遵奉张尓岐为“卓然经师”。
文华殿的一间精舍,就是太子的读书之所,隔壁的内阁官吏们正在忙碌。
赵匡桓来到端正作揖:“拜见张先生。”
张尓岐起身还礼,随即握着戒尺:“太子请入坐。”
赵匡桓与张尓岐对坐,中间摆放着书案。
李颙站在旁边随侍,胡梦泰坐得更远。身为太子宾客,胡梦泰自顾自看书,似乎懒得关注授课情况,但他其实耳朵一直竖着。
周围,还有一些官吏,亦有专人记录上课的内容。
张尓岐说道:“太子殿下,此言之后,此屋之中,没有君臣,只有师生。太子若是顽劣不守规矩,戒尺该打还是要打的。”
明朝的第一位太子朱标,就经常被老师打戒尺。
听了这话,赵匡桓觉得眼前的老师太严肃,心里不高兴之于又有些肃然忐忑。
张尓岐说道:“读书,首先要明志。不管是前明旧朝,还是我大同新朝,孩童在开蒙之后,为何要先学《大学》?《大学》就是让人明志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读书人一生的志向。今后不管是经学史学,辞章杂学,这些学问,都要围绕自己的志向展开。这些话,别的先生可有讲过?”
赵匡桓回答:“讲过。”
张尓岐又说:“我教人读书,读哪本书是有先后顺序的。经学书籍,依次是《大学》、《论语》、《中庸》、《孟子》、《诗经》、《易经》、《春秋》、《周礼》、《仪礼》、《礼记》。史学书籍,依次是《纲目》、《前编》、《续编》、前明《通记》和《大政录》。杂学书籍,依次是《大学衍义》、《补西山读书记》、《文献通考》、《治安考据》、《文章正宗》、《名臣奏疏》、《大明会典》。”
这位先生,五经俱通,且精研史学和杂学。
张尓岐继续说:“陛下让我做太子的教习,只教《礼记》,不能依次教授,此事实属无奈。但该说的,我还是要说。宇宙本源,太子应该学过。我这一派,气为本,理为末……”
“咳咳!”
正在低头看书的胡梦泰,突然就咳嗽起来,提醒张尓岐不要添加私货。
张尓岐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再继续,迅速转回正题上来:“太子可曾学过《礼记》?”
赵匡桓回答:“中学课本里,有《礼记》的节选章节。”
张尓岐对此非常不满,他觉得四书五经,是一个循序渐进的知识体系。中小学生,只学节选章节,已然把知识搞得七零八落。
不过,张尓岐并非什么道学家,他的学术也是偏向于经世致用的。
从气为本、理为末就能看出,他虽然研究的是程朱理学,但对程朱理学进行了颠覆。气为本,即注重物质研究,注重对世界的探索,注重经世致用的实践。
张尓岐又问:“太子可知,何谓‘礼’?”
赵匡桓回答:“就是礼仪规矩。”
张尓岐说道:“也对,也不全对。礼,从大处讲,是制度,是公约。从小处讲,是修身之术。律法,其实也是一种礼,但那是已经礼的底线。”
“世间许多事情,不能全靠律法,否则根本管不过来。就如熟人相遇,互相问候是礼节,但不问候也不违法。陛下制定的《大同乡约》,就是一部乡间礼制。它劝人向善,劝人互助,不遵守不会违法,但要被邻里左右戳脊梁骨。”
“君臣之礼,夫妻之礼,长幼之礼,这些礼法礼制,能维持朝廷、家庭、社会的运转。何谓礼乐崩坏?就是礼法不合用了。礼法不合用,人人不安其位,这世间的乱子就来了。”
赵匡桓突然问:“先生,礼法不合用了该怎么办?”
张尓岐说道:“那就得求变。树挪死,人挪活,没有什么是万世不变之法。但变法须谨慎,自古变法之人,稍不注意就会万劫不复。变法之要,首在情与利。礼要合乎情,才是正礼,才会让世人服气。礼还要合乎利,因为人人逐利,违背天下之大利,这样的礼法没人会遵守。”
“情与利……”赵匡桓若有所思,突然来一句,“不是情与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