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前几日出了一回外差,是哭着回来的,回头就与阿姨说不愿意结交内官了——内官的营生,不能真拿女人怎么样,却有别的手段呢!我没见识那些,是有些知道的姐姐见牡丹如此,传出来的话。”
“牡丹出外差时,定然是被欺负了,有人瞧见她腿上掐的青青紫紫一大片...真正没想到,出内官的外差,还有这般风险。”
掐的青紫,疼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那种羞耻感...说起来花月阁里头的也是雅妓,是有和客人度夜的,但这里头也有讲究,她们终究还是要面子的——现代人无法理解这种‘面子’,毕竟都到卖身了,还有什么‘面子’?然而身处其中,外人是没法说的。
红妃自己是有接触过不少内官的,主要是各种席面上。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些内官对她都是以礼相待,比一般的达官贵人还强,所以她还真不知道个中有这样的事。
回头到了撷芳园,按照今日的日程,这是最后一位客了——朱英在她这里,说定给她开十桌酒席。
红妃来的时候,朱英已经坐定了,正与身边一个门客看红妃院子里的花木。等到红妃回来了,对她说道:“你这院子不大,花木却养的好,清雅有味,好难得的心思!”
女乐们的居住条件很好,除了极少数外,都是独个小院儿。但也就是这样了,他们没得正经大宅,只能是庭院狭小的小院。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固然不错,对于挥金如土的女乐就有些‘委屈’了。
这样的小院儿,内房也就罢了,或者金碧辉煌,或者清雅不凡,总有说法。可是外面的庭院,真是怎么收拾都无法出众!主要是此时造园艺术已经进入一个高峰,但大家造的园子都不会太小,哪怕是小园,也得有三五亩吧!
官伎馆中的小院,在此时的造园人眼里,根本没有造园的条件,稍稍装饰一下,摆一架花木、一套石桌石椅、放一两只水缸,这也就差不多了!
红妃有了自己的小院之后,却没有那样‘敷衍’。她借鉴了后世日本传统庭院的样子,重新打理了自己的小院儿——日本人对于庭院有一种痴迷,但偏偏绝大多数人家里都很狭窄,想要庭院的话近乎痴人说梦!
由此,日本的设计师们‘螺狮壳里做道场’,在小型庭院上做到了极致。
相比起真正狭窄的住家,红妃这座小院儿在日本造园师眼里已经可以说得上极为宽敞了,设计的余地相当大。
更妙的是,日本传统风格的审美,很大程度上承袭的是唐宋那一套,所以在此时就非常合适——红妃的小庭院,是既精美,又不显得累赘,隐隐有一种禅味,看着比达官贵人家精心打造的山石花园还强,更重要的是‘不落流俗’。
“听闻是你自己画的界画,叫人造作的?”朱英看了看这小而精美的庭院,点头道:“也是得你这么个人来画界画,若是叫那等匠人来做,好则好,却都是匠气,再不能如此了。”
“是啊,看上去,实则麻烦死了——大王只是看着觉得好,却不晓得里头的难。”红妃点了点阶下的青苔:“说起来真奇怪,不管的时候,青苔特别烦人,哪里都有!可真要用青苔造景,它又娇气起来了。水多了不成,谁少了不成,还不能经晒......”
“若是事少,馆中洒扫庭院的阉奴随手也就做了。偏偏奴这院子娇贵,且需要人手,奴只得自己雇了两三个懂得园艺之事的阉奴,时常照看。”美丽是需要代价的,看起来‘野趣盎然’、生机自然的庭院,绝对是人工的产物,真正的野外哪有这种小而精致的美!
当然,红妃也没有后悔的意思,虽然麻烦,但看到这样漂亮的庭院,就一切都值了。
显然,朱英也是这样觉得的,笑着道:“虽麻烦,可到底愉悦了耳目,既然愉悦了耳目,多雇几人算得了什么?左右你只要分派人手,除了一开始时得告诉他们如何做,之后的事难道还麻烦你?”
“如今外头有人说你的庭院好,特意学着这样的人也有了,你可知道?”
自古以来,贫学富、富学娼,娼.妓之流地位卑下不错,却往往是引领潮流之人,所以这样的事还真不用奇怪。只不过往常学她们,学的是她们的穿戴、妆容,是她们新唱的词,新爱的香...学她们的园子,这真是第一次了。
“哪里有闲心知道这些?进进出出的,每每应对已经耗尽全部精神了。”红妃这样说着,随着朱英走进内厅。
他们说话间,摆酒席的小厮已经上好了酒菜。
朱英坐了上坐,在旁相陪,严月娇见着就要去到屏风前弹琴唱曲佐酒。红妃却是叫住了她:“你先喝一碗羹再说,方才在梅行首那里,你就只陪了两杯酒,一点儿东西没吃呢。”
女乐、雅妓出外差,原则上是不许吃东西的,她们本就是做陪的,又不是去当客人的!若是她们也跟着吃,无疑会妨碍到侍奉客人...当然,任何事都有意外,总有一些格外相好的客人,到了那个份上就不是客人不客人了,而是一对小情人!小情人们一起吃东西算个什么!
另外,像红妃这种走红到了极点的花魁,也有‘特权’,她来到之后这些事都是随她的。
红妃刚刚吃了一点儿,严月娇却只是喝了两杯酒。因为是出外差,红妃也不好让严月娇坏了规矩。眼下既然是在自己的地盘开酒席,那些规矩都没有了,自然是赶着她稍微吃点儿东西,再说其他的。
严月娇飞快地觑了一眼朱英,朱英根本不在意这种事,自然是向她点点头:“娘子这样说,你便坐下一起吃吧...说起来一整日声色在耳的,此时耳边少些乐音,反而清爽一些。”
朱英知道红妃表面看着不近人情,实则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凡是与她真心交好的,她都会另眼相待。这不关乎于钱财权势,完全是她内心对于人情道理的坚持。而个中,她对女子又要更容易心软一些。
这种女人他也曾见过,因为这世道女子生存比男子更不容易,女人更容易同情另一个女人,可以理解。但他也曾见过另一种女人,女子生存不易,她们反而对同为女子的人更加‘苛刻’,张采萍大约算是个代表。
都坐下开席了,朱英随便用了一些,红妃则只是夹了两片蔬菜,旁边的酒水则是沾了沾嘴唇,做样子——朱英不以为意,他知道这个时候红妃一般不会碰这些饮食了。
当下自己斟了一杯酒,一边吃酒,一边与红妃闲话:“听钱总管说,方才你是去宴席上了?”
红妃‘嗯’了一声:“香料行梅行首请几位中贵人,大约是大内下一年度进香的是。”
“如今内官的营生,排场也大得很了。”说这话的朱英有些感叹:“早些年的时候,内官们...对了,如今内官还有包占妓.女的事罢?”
“是有这样的事儿,刚刚还和月娇说起这事。”红妃就着这话,将花月阁的牡丹和那个钱押班的事说了。
朱英听的摇头:“人都有好坏,内官自然也是如此,而且他们的好坏还更加分明——身处他们那境况,还能出淤泥而不染,心底宽大好涵养,那就不是一般人能比了。反之,也确实刁钻阴狠。”
正说着这个呢,忽然外头王牛儿来了,因为朱英在,便没有进来。不过红妃看见他身影了,便道:“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朱英早就是熟客了,如果只是日常事,当着他的面处理,是不需要回避的。
王牛儿进来,躬身道:“不是大事,原想等娘子有空了再说...外头罗待诏到处寻严娘子不着,竟寻到这里来了。他说是严娘子托他的几样物件有好的,正要拿给她看。白日里怕搅了严娘子歇息,只能晚间寻人。寻到花月阁里,花月阁里的人又说严娘子应该在咱们这儿。”
红妃看严月娇,严月娇答应:“是有此事,前两日我嘱托罗待诏,若有好珍珠首饰,替我留意一些,没想到他找到姐姐这里来了。”
女乐、雅妓除了常常逛一些大店,也有自己常来往的掮客。过手这些宝货的掮客,也特别奉承她们,因为她们自己舍得花钱,比很多富贵人家要手松的多。另外,这些女乐、雅妓还结交了很多贵人,很可能为他们拉来生意,甚至比生意更宝贵的人脉。
本来这种时候是不合适让人进来的,红妃刚要发话,让那个罗待诏先等着。要么明日再来,要么朱英离开了再说。却没想到朱英先开口了:“既是这样的事,叫那罗待诏进来就是...说起来,这罗待诏你平日用他么?”
“用过一两次,不多...我原有合用的掮客,这罗待诏虽不错,却没有撇下旧人的道理,人家又没犯错。”红妃说的是实话,她之所以用过罗待诏,也是因为严月娇的关系。有的时候严月娇叫罗待诏送东西,她顺手有个‘小活儿’也会让他做。
这其实是给严月娇面子。
对于红妃的话,朱英不置可否。只等一会儿后,一个年纪在四五十岁,商人模样、穿时兴袍子的男子走进来,他就是罗待诏。罗待诏事先已经知道眼下郑王朱英在,所以立刻叉手行礼,然后又向红妃和严月娇问好。
这些都做了,他才拿出夹着的牛皮匣子,道:“严娘子遣小人寻些像样的珍珠首饰,小人一直留心的,这几日也是运道,正得了这几件好的,便一发送来了。”
牛皮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又一个的小丝袋,小丝袋又能卡在匣子底部,显然这是为了防止这些珍贵的首饰彼此划伤,减损它们的价值。
罗待诏打开了四个丝袋,两个是珍珠缬的珠花,一个是蝴蝶兰花的样式,一个是凤凰衔珠的样式。这两支珠花的钗脚都很短,而花头本身很大,这样看起来比起当簪钗用,倒是更适合做花钿。
本身很精美,珍珠也是好珍珠,更兼新奇别致,很不错了。
另外还有两样,一样是一对银手镯,银质素雅,上面有莲花之类的吉祥花纹,而珍珠就嵌在这手镯上。每只手镯是一大两小三颗珍珠,白银配珍珠,本来是过于素净的,但因为工艺好,珍珠足够大,中和了这一点,直觉的富贵又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