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占红因此对对方非常信任,便将自己的一部分流动资金交给了对方,请对方帮忙打理。一开始是赚了钱的,而她也因此十分自得,常对馆中姐妹说自己有眼光。说来说去,一些人就动心了,请她帮忙牵线搭桥,也拿钱给那家牙行。
万占红十分积极地促成此事,就是想要姐妹们都欠她人情!孙惜惜就是动心之后信了她的人之一,最后的结果却是大亏损!
虽然这种事情盈亏自负,这些投了钱的女乐赚了钱不会分万占红一份,如今亏了钱也不该找她。但有些事情是没法单纯讲道理的,所以如今万占红可是焦头烂额——相比之下,她偷偷当了几件珍贵顽器被其他女乐在背后耻笑,根本不算事!
“馆中受害之人很多?”红妃怔了怔。
“也没有许多。”这样说着,樊素贞说了几个人名,然后又道:“若真的有许多,万占红如今还敢出门?”
红妃听着,在这几个人名里除孙惜惜外,还听到了花柔奴的名字。古怪的是,陶小红一惯与花柔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没想到此事没和她一起去‘发财’——最后虽然亏了,但一开始可是冲着获利去的。
“如万占红这般积年的女乐了,手头有积累,实在不够损失的,也能当些值钱珍宝之物应付过去。只是苦了惜惜这样的,她本就没钱,还因为此事...”这样说着,樊素贞又看向红妃,笑着道:“她可要多谢红妃你了!八千贯呢,于许多女乐不是没有,只是要一下拿出这样多的银钱,还是借与别个,那就千难万难了。”
因为有官伎馆做担保,借款的金额在馆中人那里也就不是秘密了。
樊素贞知道的八卦可多了,当下就与红妃掰着手指头道:“你不知道,柔奴也去借钱了,外头放债的利钱太高,应付不来了!她见惜惜寻你借了钱,至少不用想利钱的事儿了,便也寻思如此——只是谁肯不要利钱借钱给人?”
女乐认识三教九流的人,借钱放贷给人也很容易。她们图稳妥,可以只借还债能力比较强的人(最常见的借款对象就是赶着上任的士大夫,一些没什么家底的士大夫需要安家费,而他们既有赚钱还款的能力,又重视名誉,借钱给他们几乎不存在打水漂的可能),这样利息可能比较低,但总归有赚又省心。
在后世,普通人也能理财投资,所以钱在手上是有价值!而在如今,普通人断绝了这条路,只能将钱在自家地里挖个坑埋了,又或者存到柜坊里(没有利息,有的反过来收‘管理费’)。可女乐不是普通人,只要她们有心赚这个钱,是有门路的!
“柔奴最后是问冠大家借的钱,借了一万贯整,她比惜惜损失更大些,冠大家收她利钱,大约是外头放债的三成。到底冠大家做她姐姐的,不好利钱要的太多——我猜柔奴也想问你借,只是到底拉不下脸,也怕好容易拉下脸了,你不借。”樊素贞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花柔奴,声音更小了一些。
红妃神色如常,点点头,干脆利落:“我确是不借的。”
樊素贞听红妃如此说,便吃吃笑了起来:“倒是红妃你爱憎分明呢!其他人便是做脸面,也得圆过场面去。”
在某些女乐那里看来,红妃这种区别对待无疑是不符合女乐‘传统’的。女乐们不管内部是怎样,对外总是乐于展现姐妹之间的友爱的。面对红妃这种做法,有的是闲话说——不过樊素贞不是那种女乐,听红妃这样说反而更欣赏一些。
大家谁不知道谁啊!有些人忒虚伪了!
当然,这是樊素贞的观点,事实上女乐很多传统都是有利于女乐这个整体的。只不过樊素贞一惯不爽的万占红总是那样‘虚伪’,她这才对此相当反感。
樊素贞还兴致勃勃说着万占红最近的情形呢,馆中女乐已经来齐了。都知柳湘兰数着人头,见人齐了,这才出来说事。
今天特别叫所有人来开小会,主要还是为了明天冬至节做准备...女乐开酒席可是挣钱的大头,而除了平日小打小闹开酒席,也就是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寒食、端午、重阳、冬至这‘四时四节’,能光明正大撺掇客人加大力度开酒席了。
这八个日子不只是对女乐重要,对官伎馆也尤其重要!女乐本人还能收礼物呢,官伎馆众多收入里,却是开酒席为支柱的!
柳湘兰和众人盘了一下流程,又确认了到现在为止已经定下来的酒席——还有今天一天呢,开酒席的数量并不能完全确定。而且就算过了今天,也还有冬至节当日,不是没有人当天才来。
这样固然会给官伎馆带来管理上的,但没有官伎馆会把这样的客人推出去,那都是钱呢!
因为开酒席本身需要馆中配合安排,也需要联络外面能做酒席的酒楼,所以提前确认一番是很有必要的...平常也就罢了,四时四节时,桃花洞的官伎馆到处都在不停要酒席,还真需要提前有个定量,与各处约定好。
柳湘兰还没有统计到红妃身上时,师小怜就问红妃:“你那里预备多少席?”
红妃有点儿茫然,吞吞吐吐道:“我也不知...”
“怎么会不知?你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四时四节’开酒席了罢?”师小怜摇摇头:“你还是没问那些熟客?”
女乐遇到‘四时四节’都是要提前和熟客、热客们打招呼捧场的,一些不怎么红的女乐甚至需要强制摊派——就是混的不好的女乐才需要强制摊派,她们的客人在女乐客人中不算好,其中很少有‘优质顾客’,有的人真得女乐说‘帮帮忙’,这才愿意出钱。
要是话说到这份上了依旧不愿意掏钱,那就不必再官伎馆里玩了,女乐也不会理会他们。
众所周知的,女乐不差出堂差、表演的报酬,真要支撑起女乐的排场,只能靠愿意花钱的客人开酒席、送礼物等等。要是‘四时四节’一点儿支持都没有,这样的客人于女乐何必珍惜——若只是平常和女乐玩,开销真的不大,能负担的人就太多了。
像师小怜这样比较有人气,客人群体一惯比较稳定的女乐,倒是不需要拉下脸请人‘帮忙’。但还是得提前和客人说明这件事,同时从客人那里收到回馈,借此确定要安排的酒席数量。
红妃成为女乐之后已经有了重阳、立冬两次开酒席的机会,而正如姐姐师小怜知道的,她根本没暗示过客人来捧场开酒席。她唯一做的,只是和其他所有女乐一样,发一张‘重阳请帖’、一张‘立冬请帖’,有请人来过节的意思。
很久很久以前,女乐是用这种请帖请客人的,名为过节,其实就是开酒席。但如今女乐也‘内卷’啊,所以女乐撺掇客人开酒席的花样越来越多,以至于最初的送请帖存在感十分稀薄...类似于大家都通过努力加了十分,那这个地区的考生加的这十分就等于没加。
“有人就是与旁人不同,便是‘四时四节’这样的日子也是虚应故事,一点儿不用心!”似乎是听到了红妃她们这边的动静,花柔奴到底没忍住,开口怼了一句。怼完之后又因为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有些心虚,强撑着道:“我只是为其他人不值罢了!”
“馆中上下谁不用心?‘四时四节’时无人放松,这是馆中真正的大事!偏偏有人仗着当红,只一张请帖送出去,忒怠慢了——这般大的架子,这还只是宫人呢,若做了如夫人,那还了得?”
话越说越顺,花柔奴也渐渐理直气壮起来,自觉她这话站在撷芳园的立场上是再正确不过的!平常红妃摆架子,许多时候明明能挣的更多,她都放弃了,那也就算了。可是‘四时四节’开酒席的场合,那少挣的钱是红妃一个人的?其中还有一半是馆里的呢!
花柔奴从来就爱挑红妃的刺,红妃则是隔一阵才回击一次,算是不耐烦了。其他时候,普通的挑刺而已,红妃甚至不愿意在她身上多费时间,这次也算是如此。
倒是旁边的师小怜,微微一笑,像极了她平常待客时的温婉样子,柔声道:“这却是柔奴想错了,我家二姐本就是如此性子,并非刻意怠慢,这也是都知允准的——说起来,女乐与女乐也是不同的,有的女乐因为柔顺受人喜爱,有的女乐因为高傲受人喜爱,这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家二姐大抵属于后者,矜持冷淡些才更好呢!”
师小怜这话在女乐来说不能说没道理,每一个女乐都有自己的魅力,有人走高岭之花路线很正常,这种类型的女乐也确实不能在撺掇客人花钱这件事上太主动。真的主动起来了,那就崩人设了!
这话却是让花柔奴一下噎住了...师小怜的话是真话没错,但其实也是一种隐隐的炫耀。要知道哪怕是女乐,想要当个高岭之花也挺难的,走这种路线不同于别的路线,要么是红得发紫,要么是无人问津,是没有中间路可走的!
走红的话,自然有的是人来捧。可要是没有大红大紫,这等冷淡的女乐,在人眼里就是‘松香架子’!在名妓跟前殷勤而得不到什么回应,传出去是常有的,外人也不以为然。可有谁听说在一个冷妓献殷勤,结果热恋贴冷屁股,自讨没趣的?说出去只会成为笑料而已。
花柔奴没法接话的情况下,柳湘兰已经统计到这边了,她好歹借这个机会摆脱了尴尬。报上她大概的酒席数目之后,柳湘兰走到红妃面前,却没有问红妃,只是笑了笑,自己便添上了一个数字,有些揶揄又有些爱怜地道:“不用问你这妮子了!你向来如此,也不能有个准信,只按上回立冬时的来,另外再多预备几席就是了。”
花柔奴一下就酸了,虽然早知道都知喜欢红妃,各方面都格外给她体面,但每次看到这种事还是会觉得嫉妒!她替馆中着想,觉得红妃实在太懈怠了,但柳都知作为撷芳园的都知,却是一点儿不在意的样子,只顾捧着红妃,根本不称职!
而等到众人要散的时候,花柔奴更酸了!因为柳湘兰点了馆中几个女乐的名字,其中也包括她和红妃。然后宣布道:“教坊司排演新杂剧,准备元宵节宣德门前呈演,须得提前演练起来,你等都有份参与!”
女乐们都要参与元宵节演出,但教坊司集中女乐为元宵节演出排练一般是在正月初八以后。因为要演出的节目都是早有成例的,所以排练的时间这么多页够了。只有新排演一个节目才会在腊月,甚至冬月就开始准备。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了,新排演的杂剧剧目叫《玉楼春》,这大概是今年最红的话本故事了,如今各处瓦子里都有说书人在说。宫中贵人也喜欢《玉楼春》,便命教坊司编排杂剧版本,元宵节时上演。
其实如今已经有专门的杂剧艺人在演《玉楼春》了,只是艺术水平如何能与此时的国家队比肩?从教坊司接到这个任务开始,就有精于此道的文人来改剧本,毕竟从话本到演出剧本还是有不同的。另外杂剧里面都有唱有舞,这也需要专业人士弄出来!
等到现在要找演员了,就是说前面那些事已经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