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不能比?”这个时候红妃才转头定神看向完颜晟:“公子大约是不知道女乐如何长成的罢...其实与贵人没甚两样,都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图的就是有心气!养得奴家这般,所花费的,用金子照着打一个一般的大人儿都绰绰有余了!”
“要说奴家看重钱财就没意思了。”红妃这话放在她上辈子显然会被人认为是装的,虚伪又可笑,但放在当下,还真是这样。
“奴家的母亲就是女乐,留了一份薄财与奴家。这份薄财于公子看来或许不值一提,但于奴家一辈子衣食无忧总能做到...奴家倒是愿意拿着这份钱财平静一生,可是不能如愿啊!奴家如今所为,不过是女乐必须做的。”
“若是‘五陵年少争缠头’,敛财无数,奴家便能过上想要的生活,奴家倒是会为这些财货辛苦——可是,能吗?”红妃看向完颜晟,目光中有些嘲讽。
如果不追求极端的奢侈生活,女乐们其实很少有缺钱的。之所以缺钱,只不过是有了富贵生活,又想要更富贵的!所以当一个女乐对‘奢华汰侈’没有过多欲望时,钱就真的不很重要了。
这一点在很多当红女乐身上都有体现,不管她们是不是喜好奢华,她们赚的都比花的多得多,所以能打动她们的大抵不是钱财。而在红妃身上,这一点只会更加明显,因为她能站在局外看女乐们所处的境况,是再透彻不过了。
完颜晟没想到只是不爽之下挑红妃的刺,她就能这样怼他!于是眼睁睁地就看着红妃骑马进城了。
完颜钊完全不能体会亲叔叔的憋屈,完颜晟气得眼睛瞪大时,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待到叔叔的‘死亡凝视’投向他,这才赶紧捂住嘴,无辜地眨了眨眼。然后上下左右地看,就是不看完颜晟。
好不容易看到前面一些浮浪子弟去追赶红妃的白马,才道:“四叔,我不是笑别的,是在笑他们呢!”
“果真么?”完颜晟冷笑了一声,却也没有在这上面和完颜钊纠结的意思,不然真的争个结果出来,难道他就有脸面了?他随着完颜钊的目光看过去,是几个认得红妃的浮浪子弟先跟了上去,然后是不认得她的,听说是她,也跟了上去。
东京城里的子弟,常有追逐女乐的(一般限于当红女乐),这样的场面并不出奇。本来完颜晟看过后就挪开目光了,只沉默着回住所,而这回去的路恰好有一段与红妃是同路的。
再去看红妃,是因为完颜钊‘呀’了一声,急忙指挥随从道:“愣着做甚!去前头拦人啊!”
完颜晟这才注意到红妃身边似乎出了什么事,三个年轻郎君挤得近,竟有一起将红妃的坐骑逼到一边去的架势——众目睽睽之下倒也不能做什么,只是看他们不怀好意的神情、轻浮的怪笑就知道了,他们就是专心要调戏红妃。
这样的事完颜晟本不该有什么感觉的,说起来他平素对女人更过分的事不知做过多少!加上红妃刚刚下过他面子,还怼过他,这种让她难堪的场面,他应该乐见其成才对。但真的见到这个,他心里却是先不爽了起来。
压下心里的不爽,完颜晟见侄子这样积极要去帮忙,不阴不阳道:“钊儿做得好人,这般手脚都乱了,平日倒不见你如此...如此英雄救美,是觉得那牙尖嘴利的小娘子能记得你的好?”
她是绝对不会记得这个好的,完颜晟心里已经给出了答案。不需要继续和红妃打交道,他也知道那是一个看事看人都很透彻的人——她很聪明,又很傻,但总的来说是很难被打动的!
打动一般小娘子可以用价值连城的宝物、信誓旦旦的承诺、体贴小意的关怀、英俊的容貌...但打动她,这些都是不可行的。
完颜晟就是这样笃定。
“英雄救美?”完颜钊怔了怔,然后就笑了:“倒也不是...四叔,我是认得那骑河东马的子弟,不想他面子上太难看了!”
骑河东马的子弟就是三个调戏红妃的人之一。
于是完颜晟就看到红妃连犹豫也没有,马鞭子甩了出去,打在三个子弟之一的手腕上,趁人愣神的功夫,坐下马儿已经撞了过去——她的马好,比人家的还要高一头,气势也足!不知是主人气短,还是马儿怂了,竟让了让,让她从三人包夹中钻了出来。
这还不够,红妃从鞍旁褡裢里取出一把弹弓,捏了几枚弹丸打了出去。三个调戏她的,她一个也没放过!之后也没有停下,而是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转身就要走。
被弹丸打中的三人,甚至有一人跌下马来!幸亏这是在城里,大道上虽允许骑马,却不允许纵马,这跌下来才没有出事。
然而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周围的人看到三人狼狈,都大笑起来——红妃被调戏的时候出手帮忙的人没几个,他们确实追捧红妃,但这和他们看红妃被调戏并不冲突。这就是男子对美丽女乐的态度了,喜欢归喜欢,却是对物件的喜欢。
而相应的,红妃如果让那些调戏她的人好看,其他人也不会偏帮。这是出于看热闹的心理,同时里面多少有些嘲笑...若是真能占到红妃的便宜,他们当然是羡慕的,可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也乐得笑话!
被嘲笑的人很是窘迫,特别是那个跌下马去的,脸色通红,眼前都有些发晕了,有小厮扶起来后就对红妃怒道:“你这小娘子,如何这般刁钻!当街伤人,可知是犯了律条的?若是与我赔罪了也就罢了,还这般不经心——罢,随我去见官!要让衙门里的相公来分说!”
见事情有这样神奇的展开,完颜晟一脸‘这什么鬼’,然后看向侄儿。完颜钊摊了摊手:“四叔该知道了罢,我原不是为了英雄救美,师小娘子也用不着!她性情刚强是出了名的。就说前些日子,有个御史看中她,不讲体面便要用强。换做别的女弟子,就算是逃开了,也是回避的多,大事化小而已。偏她不同,与那御史争执!后头引来人了还不肯放过,将那御史连消带打的。”
“不是她有多聪明,又或者背后有多大的靠山,所以才能做这样的事。只是她性情如此,拼着自损,也不愿意为人欺侮!”
“当时尚且如此,何况如今光天化日,几个年轻子弟捉弄调戏!”
“那眼下如何,人家可要是要拉扯她去见官!”完颜晟指着眼前一幕。
完颜钊依旧不当回事,道:“四叔且看着罢!”
然后就见红妃轻笑一声:“这也要见官?这倒是有意思了。不过是玩笑而已,这就要见官了,那行院里与子弟耍花枪的娘子怕是一个都跑不脱!耍花枪的时候,别说是动弹弓了,连动刀剑、见了红的都有呢!至于说坏契约、乱风俗,更不必说。此时去见官,衙署里的官人见你是行院子弟,见我是女弟子,又没人出事,怕是要治你扰乱公堂的罪过呢!”
行院子弟和行院女郎有些理不清的纠葛是常有的,男女之间单纯的感情就能产生不少纠纷了,再如行院子弟与行院女郎那样掺杂了金钱,更是容易剪不清、理还乱!
俗语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涉及到家庭内部成员之间的事,官员都是尽量回避的。不说这样做对不对,只说之所以这样,是确实有现实难处的!而行院子弟与行院女郎之间的爱恨情仇,也多少有这个意思。
眼下一点儿事没有,跑到衙门里去耽误官员的时间、浪费他们的精力,其事件性质大约和后世报假警差不多,反过来要吃不了兜着走呢!
“你、你...”被红妃的伶牙俐齿,以及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气到了,说要见官的子弟都说不完整话了。
红妃在马上,居高临下,神色中有一种挑衅:“自然,公子一定要去见官,走通了门路,非要弄得奴家灰头土脸,也不是不能做到。只是这事可得想清楚了,若真那般做,便是说公子非要如此,才能保住自己的脸面......”
东京城里各路权贵多的是,哪怕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子弟,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个御史台的叔叔、宗亲府的大舅。拼着无论用多少资源都要搞一个女弟子,让她丢脸、付出代价,总是有办法的。
“衙门里的律条是弱者为强者所欺时,用来声张正义的依据。若是公子得倚靠那些,而且是以偏门的方式倚靠,即说明公子既不正义,又是弱者——所以,公子是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公子既坏又弱,而奴家既聪明又厉害吗?”说到这里,红妃已经忍不住带有一些嘲弄的意味了。
在那三个子弟的不忿与目瞪口呆之下,红妃头也不回地往前去,将一切恶意、猜测、调笑之声丢在身后。
完颜钊笑的喘不过气来,笑过之后才对身边的完颜晟道:“四叔见到了?我说师小娘子不用人担心罢!她厉害着呢——这般确实有些过刚则易折了,但在她折损之前,我等尽可以看她如鲜花、如骄阳,明艳光耀。”
仿佛世界上没有百花凋谢、花神退位,没有日光暗淡、金乌西坠。
“四叔如此该知道了,方才师小娘子待四叔算是客气的了!真要气人起来,哪里只是方才的样子。”说到这里,也不知完颜钊是为红妃说好话,还是想让完颜晟更生气。
完颜晟却不是完颜钊想象中或气急败坏、或不解其意的样子,他摸了摸下巴,露出所有所思的神情,忽然就笑了:“先前你说...那小娘子所属官伎馆是撷芳园?”
“嗯?”完颜钊不解。
“我是说...倒是可以去撷芳园坐坐。”完颜晟笑了笑:“东京城里的女乐平日都喜欢用些什么、玩些什么?”
第68章 云胡不喜(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