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腰肢的纤细也更加突出...臂间穿着一条浅紫灰色的披帛,她就那样抱着嵇琴站在那里,妆容很薄、发髻也不奢华,却像是这个厚重冬日里室外吹拂来的一缕轻风,立刻就让人觉得轻盈了起来。
这种既精美典雅,又朴素净美的气质,在此时的女乐中是绝无仅有的——女乐什么风格都有,弱质纤纤、文质彬彬、气质如兰...偏向文雅高洁,与眼前小娘子相近的也不是没有,但还是不同。
非要将这种不同说个一二三出来,观者又说不来。
要让红妃自己来说,倒是能说清楚——她只是和别人画风不太一样而已!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就是疯子了。她无意超出此时的常识太多,考验此时的人眼光有没有很超前,但不管她怎么向此时的审美靠拢,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还是会不经意间流露。
比如她的妆面就是比别人都要清透干净,比如她化眼妆时就是不像时人爱用斜红、作丹凤眼,而是要开眼角、画眼尾,显得眼睛格外大一些,有猫咪的感觉...又比如,穿衣梳发什么的,就算知道现在的流行是什么,她也会忍不住代入自己的偏好,和此时总有些出入的偏好。
红妃走进大厅,就像是一缕风,让沉浸在熏然的暖香中的宾客下意识清醒了过来。
她用她尚有一些稚嫩,却依旧过于具有攻击性的美貌作为武器,清凌凌的眼睛扫过现场,所有人仿佛是兜头一盆凉水泼过——正如刘媚子很早就说过的,她拥有女乐们求而不得的东西,依靠这个她甚至可以伤害那些玩弄女子的男人,只要她想。
李尚书看到红妃就高兴了,他盘腿坐在一张宽大的围榻上,笑着招招手:“师小娘子来了,这边看座!”
懂得揣摩主人心意的仆人立刻在李尚书身旁的位置加了一把椅子,椅子前加了一张小几,上面摆了两样点心、一壶酒。
红妃见礼完毕,便在这个位置坐下了。至于眼前吃的喝的,她倒是没有沾。这也是女乐的规矩,外出赴宴的话,如果不是时间实在太长,中间一般是不会吃东西的——怕吃了东西显得不雅,怕吃东西的过程中轻慢了贵人,也是怕饱腹之后不好表演。
这时李尚书向另一边转过头去,笑着道:“子徽,好教你知晓,这小娘子是撷芳园的女弟子...虽说才是女弟子,却不好请呢!呵呵,你常说东京不是一等风月地,要看美人,北往山西,南下杭州,就是洛阳,也比开封更显风采...如今你再看,见得师小娘子可还能说这话?”
子徽是陕西转运使赵循的字,听闻这话,这个年纪在四十出头,仪表颇为出众的封疆大吏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他旁边陪侍的一男子笑着遮了遮嘴,低头为他倒了一杯酒。
李尚书见他不说话,又道:“这世上难得的不是美色,也不是才艺,而是二者集于一身!师小娘子便是这般了...所谓钟灵毓秀应如是,让人不得不感慨,既有如此美色,又何必有如此才艺,既有如此才艺,又何必如此美色。如今这样,倒让人牵挂的厉害了。”
“再过几年,开封府的贵公子说不得都得为师小娘子误一误啊!”这个评价多少有些玩笑的意思,但在这个‘女子物化’的世界不可以说不高。
赵循饮下身旁男侍斟的酒,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玩味地看了李尚书一眼,舒展道:“我倒是听说龙山你如今老树发新芽,还当是外人胡乱传的,如今看来却有几分真了...难道你还真打算与年轻子弟争?待到明年,也来给这位师小娘子下聘铺房?”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解风情!”李尚书无奈地摆了摆手:“若是师小娘子不嫌弃老夫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又有何不可呢?只是到时定有如意郎君,何苦我去碍眼?”
李尚书在女乐圈子里名声很好,就在于他总不会强迫人...即使这不是因为他尊重女乐,将她们视作与自己平等的人。他这样宽容,很大程度上和爱花之人喜欢一朵花差不多,真正的惜花人只要看着花就好了,反而不会一定要摘下美丽的花。
“对了,子徽你也可以与师小娘子相交...她和一般女子可不同!”知道赵循喜欢的是男子,李尚书这才多说了这一句:“当是交友也无不可啊!师小娘子真是良师益友,我与他诗词相交,也觉得受益匪浅呢!”
赵循却不把李尚书的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就是好友完全被个女弟子迷住了而已。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个平平无奇的,他也有的是话来吹捧。若是有那么些许出挑之处,就更不用说了,化身舔狗也不是不可能。
赵循喜欢男子,这本身不会影响到他对女子的观感。但这个世道之下,像他这样的真·同性恋难免会受到一些‘矫正’——同性恋当然有真假之分,赵循这种就是真的。但在古代的所谓‘男风’,其实十有八九是假的。
大多数好男风之人并不是真的喜欢男人,只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玩弄。这一点从总是贵族扮演男男情侣中的强势角色,另一方扮演类似女子的角色就知道了...如今开封城中的男.妓馆,其中大多数都做女子妆扮,平日学做女红针指,行动以姐妹相称,也是由此而来。
也正是因为这一特征,古代大多数好男风的男子一样会娶妻生子,并且对后院的莺莺燕燕也一样有兴趣。
总有人觉得华夏古代对同性恋宽容,现代反而不如古代开放了——其实不是这样,古人并非对同性恋宽容,而是根本没重视过这个,反正这不会妨碍孩子们婚姻嫁娶、绵延子嗣!若是男子一味不与女子亲近,耽误了‘传宗接代’,父母宗族一样要下狠手去管,棒打鸳鸯之类的事也不会少!
善妒的妻子可以管丈夫去找妓.女,却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限制丈夫去找另一个男人!由这样的事实就可以看出古人对男风的观感了。
赵循的情况却不同,他是真的同性恋,已经影响传宗接代了,这种时候身边的人、长辈自然会去‘矫正’...这样的事不会让当事人愉快,次数一多,他难免觉得厌烦。身边人总想将他推向女子,于是连带着女子们在他这里也有些面目可憎了。
只要是女的,在他这里天然就好感度比较低。
现在李尚书这样‘夸夸’,很显然就踩了他的雷了,赵循瞟了李尚书另一边抱着嵇琴的红妃一眼,放下酒盏,慢吞吞道:“哦,没想到这位小娘子还颇有文采呢...说起来也是十分有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天下才女越发多了...”
“同样是人,一个男子汉苦读十年,也不见得能登堂入室...换做是小娘子这样的女弟子,才在学舍里受教多久?似乎是六年来着。如此就能做到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歌舞游戏样样来得,此外诸如点茶烧香等雅事,也是知之甚详......”
“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表面上是在夸奖,实则语气嘲讽,显然是觉得女乐们名不副实。
这话其实不能说错...女弟子们在学舍接受了六年的严密培训不错,但六年时间的长度相对于她们所学的东西,着实不能说长——光是一门手艺,学个六年也不够,更别说女弟子们学的东西还那样多、那样杂!
往大了说,主要学习的舞蹈歌唱,内容就很多了!红妃上辈子学舞蹈,等到考舞蹈学院的时候,哪个同考场的考生背后没有十来年的学舞生涯?至于离开舞蹈学院,去到各个舞团的师兄师姐,他们学习的时间就更长了!
此时学舍时限是六年,就算此时的舞蹈唱歌没有后世那样的‘专业化’,训练的时间可以稍微短一些,也没有说六年时间就能走到顶的道理。
而往小了说,学童们连如何斟酒、如何修改舞服都要学,学习的内容是很多的!
这种情况下,大量的学习内容拉扯了她们的时间,她们根本没办法做到极致——除开某些生来就要打击别人的绝世天才,大多数人都是耕耘与收获相关。六年的时间摆在那里,学童们主要学习的是跳舞和唱歌,这种情况下再指望她们其他技能能名副其实,就有些难为人了。
别人如何红妃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很有取舍的。
得益于上辈子的‘积累’,她不用在乐器上花太多时间,舞蹈虽然每天都有认真练习,用了最多精力,但和别人为这一门功课弄得焦头烂额也不能比。另外,还有诗文、书法、画画等‘文化课’内容,因为上辈子的底子,也因为她比同龄人理解能力强出许多,她学起来也可以说是事半功倍,效率不知道比别人高到哪里去!
学童们除了这些‘主科’外,剩下的也就是一些杂科了...不算怎们与贵人应答、怎么做宴会上的气氛组这样实践、就业意味很重的课程,其实就是点茶烧香、打马猜枚、踢球骑马等等等等了——这些技能方向非常广,主要是为了女乐与客人有话说、有事做,不至于就是看看表演,然后就没有了。
这些也是女乐魅力的一部分。
而学习这些‘杂科’红妃就很有针对性了,有些有兴趣、上辈子的经验又能帮到她的,她就会花些心思。至于这之外的,她基本是半放弃的状态,会进行一些了解,但要求她做的多好这就不可能了。
而这也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其他学童也大抵如此。
连红妃都没有办法兼顾,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而红妃因为效率更高、底子好而省下来的时间自然被用在了那些她有意提高的功课上,所以在某些方面她是远超同期学童的。
真要说的话,她现在对外说是‘才女’,并不虚。
所以赵循内涵别的女乐都没问题,内涵红妃就有些踢到铁板了。
但红妃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句话就站出来,成为女弟子之后她随着姐姐师小怜去过很多不同的场合。虽然时间还不长,但她着实增长了许多原本在学舍里不能有的见识。譬如,外面的人对女乐很追捧没错,可骨子里的轻视却是无处不在的。
就在宴会的场合,师小怜和红妃就有被男客借醉酒之名动手动脚的经历,虽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但这样的事就是存在——女乐确实有女乐的矜持,可本质是没有变的!那些动手的人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真的得手了,他们只会觉得自己赚到,这可是白嫖了女乐啊!